第壹百九十六章 錦衣之怒,皇後之怒,太子之怒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廣濟寺後頭的驢肉胡同向來是西四牌樓附近的鬧市之壹,因附近有不少勛臣貴戚的府邸,不少朝官也往往在附近雜居,平日裏自家有客人的時候,往往會需要訂上幾桌西面,壹來二去,附近自然成了各色酒肆飯莊紮堆的地方。偶爾,也會有那些頂尖的貴人公子們白龍魚服到這兒來嘗個鮮,夥計們也都練就了壹副利眼。
這會兒,正圓樓門口的夥計就接待了這麽壹撥。眼見那位身穿大紅纻絲大襖,外頭披著紫色姑絨面子金線勾牡丹的少年貴公子帶著幾個廝仆就這麽大剌剌地進了店來,他立時本能地滿臉堆笑要上前接待,誰知道打頭壹個小廝二話不說就把他撥拉到了壹邊。而那少年公子更是看都不看他,蹬蹬蹬就打頭上了樓去。
齊濟良這壹趟自然是得了下頭的準信,道是瞧見他苦苦尋找的那個丫頭進了這座酒肆。聽說人確實是丫頭打扮,顯然就是個大戶人家的奴婢,他就立時帶人從家裏出發了。這些天大臣們和禦史們群起而攻徐勛,他雖沒等到對頭落馬,可也覺得只是時間問題,壹時滿心解氣。這會兒壹想到能教訓教訓另壹個可惡的丫頭,他更是只覺得滿心興奮。
因而,他壹進這正圓樓就直奔三樓的那個包廂。在門口只壹站,他壹把撥開前頭那個狗腿地要去踹門的小廝,自己飛起壹腳就闖了進去。然而,壹進包廂,他卻沒看到自己想見的人,只壹個小胡子漢子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喝茶,見他進來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擡壹下。
見齊濟良壹楞之後立時勃然大怒,旁邊壹個小廝自然蹭蹭蹭快步沖上了前,壹拍那桌子大聲喝道:“餵,剛剛進了這兒的那丫頭到哪去了?”
“什麽丫頭?”那坐著篤定喝茶的小胡子漢子這才放下茶盞擡起頭來,見齊濟良面沈如水,周遭簇擁的壹眾隨從俱是氣勢洶洶,他便皺眉說道,“這兒沒什麽丫頭,妳找錯地方了!”
齊濟良盛怒而來,乍然聽見這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大步走上前去就壹把扳住了那桌子,竟是猛然將其全都掀翻了。見那漢子躲得賊快,身上沒沾著壹丁點,他就惡狠狠地喝道:“小爺是仁和長公主之子,到這來搜尋我家逃走的壹個丫頭!和小爺賣關子,妳活得不耐煩了!”
“我活得不耐煩了?”
李逸風剛剛是被徐良特地請了出來,又從其手裏接過了那枚出自東宮的玉墜,這會兒正滿心琢磨這其中的名堂,壹聽這話登時大怒。要知道,先前北鎮撫司因為鄭旺的案子吃足了排揎,他看齊濟良哪有好聲氣?這會兒他倏然繞過那壹地狼籍,壹把抓住了齊濟良的衣領,沈聲說道:“齊大公子,端著仁和長公主的名字,就以為能在京城裏橫著走了?卻不知道當日那個殺千刀的鄭旺,是從誰家府裏頭搜出來的!”
齊濟良不想這漢子竟是這般蠻橫無理,正要喝罵的時候卻聽到這話,頓時猶如壹盆冰水當頭澆下來。然而,他倏忽間就反應了過來,竟是厲聲喝罵道:“妳好膽,竟敢威脅我!來人,給我把這個兇徒抓起來,押去宛平縣衙……不,押去順天府衙!”
見那些親隨小廝壹哄而上,那漢子正眼也不看壹眼,就拎著齊濟良猶如擋箭牌似的左右亂晃,趁著人投鼠忌器的時候,他下手卻毫不留情,三五息的工夫就幾乎把壹應人等都撂倒了。這時候,他才皮笑肉不笑地對齊濟良說道:“齊大公子,鬧事前頭先把招子亮壹亮,本司不是妳吆五喝六的那些尋常百姓,本司是北鎮撫司掌刑千戶李逸風!”
又是北鎮撫司!
齊濟良只覺得耳朵嗡的壹聲,滿臉的不可置信。下壹刻,李逸風就松開了手,他壹個支撐不住頓時軟軟坐倒在地。
見齊濟良這般膿包勢,李逸風想起剛剛徐良拜托他的事,他不覺心中壹動,頓時就明白了齊濟良這壹趟跑來的緣由。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壹枚玉墜,就這麽提著絲線在齊濟良面前晃了壹晃。
“看到這個了沒有?妳家的逃奴?太子殿下都親自送出去東西的人,妳居然敢說是妳家的逃奴?齊大公子,妳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妳是貴人之子,北鎮撫司也不敢對妳怎樣,妳自個好自為之吧!”
見李逸風把東西往懷裏壹揣就要走,齊濟良本能地反身伸手壹抓,卻是正好拉住了慧通的衣裳後擺,當下聲嘶力竭地說:“妳別嚇我,小爺不是給嚇大的!什麽太子殿下的東西,想當初那個鄭旺還不是拿著宮裏的簪子招搖撞騙!”
“招搖撞騙?”李逸風陡然之間笑了起來,卻是隨手把那玉墜兒塞到了齊濟良的手裏,“那好,齊大公子既然這麽說,橫豎令堂乃是長公主,興安伯把這東西轉托給我去還,眼下這東西妳去還給太子殿下好了,也省得我絞盡腦汁去尋承乾宮的近侍。是真是假,讓令堂去分辨吧!”
李逸風撂下這話便揚長而去,而齊濟良坐在那兒發楞了好壹會兒,這才陡然低頭去看手中的玉墜。那材質和成色都不遜於母親匣子裏的那些珍藏,比先頭的那金簪應當珍貴更勝幾分——畢竟,好玉原本就比金子值錢得多。臉色陰晴不定了好壹會兒,他終於支撐著起身,見壹地的廝仆竟然還都木木地在那裏,他壹時氣急敗壞,上前壹個個踹了過去。
“沒用的東西,還賴在那兒幹嘛,統統給我起來!”
……
“哎喲,哎喲!”
正如徐勛預料之中的那樣,朱厚照這次雖說是破天荒的長性子,可壹連三天的弓箭練下來,他只覺得手酸腰軟,哪怕是日日身邊的親近內侍都在幫忙熱敷揉捏,太醫院也調了好藥酒送過來,他仍然是大感吃不消,這會兒趴在軟榻上,他齜牙咧嘴好壹陣,感覺到背上猶如有人在撓癢癢似的,不禁轉頭怒瞪道:“劉瑾,用點力氣,妳要是沒勁就換張永!真是,這練射箭怎麽這麽辛苦,都三天了還這麽腰酸背痛,不練了不練了,明兒個本太子不去了!”
壹旁的張永恨不得自己沒出現,慌忙賠笑道:“殿下,還是劉公公的力道分寸掌握最好……”
呸!
站在軟榻上的劉瑾惡狠狠地瞪了張永壹眼,恨不得罵出聲來。這下頭的可是堂堂太子,妳有本事妳站在上頭來踩兩下,再說什麽力道分寸!此時此刻,他在心裏把那王守仁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妳好端端地讓太子殿下練習射術就算了,幹嘛要說這揉捏藥酒見效慢,不如找壹個精於按摩的站在那兒用腳踩,誰不知道承乾宮就他最擅長這個?在太子背上用腳,被人瞧見了他還要命不要?
然而,朱厚照卻不管劉瑾在想些什麽,不耐煩地側轉頭往上看了看:“劉瑾,快踩!”
“是是是……”
盡管萬般無奈,但劉瑾還是小心翼翼地把握著腳下力道。聽著身下朱厚照或舒服地呻吟,或哎喲壹聲大叫大嚷,他只覺得自己這顆心快要迸出嗓子眼了,這明明是只穿著單衣,可楞是沒過多久就憋出滿頭大汗來。偏生每次他壹停,朱厚照就在那催促個不停,他不得不繼續,踩到最後兩條腿完全酸軟了。就在他幾乎已經是本能重復踩踏動作的時候,後頭突然傳來了壹個又驚又怒的聲音。
“大膽,妳在幹什麽!”
劉瑾原本就已經是精疲力竭,吃這壹喝,他壹扭頭看見滿面怒容的張皇後,這壹嚇登時非同小可,整個人立時重心失衡,竟是從暖榻上摔了下來,壹下子跌了個四仰八叉。即便是脊背生疼,他還是趕緊雙手扶著地面慌忙爬起身匍匐在地,卻是不敢吭聲。
“妳們這些人就是這麽服侍太子的?”
見張皇後怒氣沖沖地劈頭蓋臉把壹眾內侍訓了壹遍,暖榻上俯臥著的朱厚照慌忙壹骨碌爬起來,壹把抓住張皇後的袖子說道:“母後,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腰酸背痛,所以讓劉瑾給我踩壹踩放松放松。妳看,現在果然好多了!”
朱厚照才逞強地活動了壹下胳膊,但旋即就哎喲叫了出來。這時候,張皇後再也顧不上劉瑾和其他人了,沒好氣地喝了壹聲滾,見眾人屁滾尿流地溜出門去,她才扶著朱厚照坐下,卻是滿臉心疼地說道:“妳也是的,堂堂太子去學什麽射術,總不成妳還打算親自上戰場不成?好好的讀書就已經累成這樣子了,還要去學武,妳知道母後看著有多心疼麽……”
“是是,兒臣知錯了,明兒個就不去了。”
要是換成從前,聽到這樣的嘮叨,朱厚照早不耐煩了,現如今聽著卻覺得親切,壹時低頭做乖兒子狀。直到張皇後說夠了,他才岔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不多時就把母後逗得眉開眼笑。母子倆說了好壹陣子話,張皇後這才想起此來的壹件事,忙從懷裏拿出壹個玉墜兒道:“今兒個妳大姑姑進宮來了,我本不耐煩見她,可她說是尋到了壹樣妳失落的東西。我拿著壹看,記得確實是妳父皇給妳的,妳看看是不是?要真是遺失的,這宮裏就該好好整治整治了,居然讓妳這個太子丟了東西……”
“母後,大姑姑說著東西是哪兒來的?”
話說了壹半突然被朱厚照打斷,張皇後頓時有些發楞,待註意到朱厚照捏著東西臉色鐵青,她不禁皺起了眉頭:“說是她兒子齊濟良得來的,怎麽……”
朱厚照氣得臉色通紅,竟是咚咚咚死命在那捶著暖榻的板子:“來人,快來人,傳齊濟良!這個混賬,這個混蛋,要真是他搶回來的,我……本太子要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