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章 刀鋒箭鏃的殺機
奸臣 by 府天
2018-8-6 21:46
徐良說的去喝酒,當然不是魁元樓清平樓這些達官顯貴賞酒賞月賞美人的風雅地方,而是真正放開心懷只求酩酊大醉的去處。壹間統共只能擺下四張桌子的小酒肆中,此時此刻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桌子上兩個粗瓷大碗,底下壹個空酒甕翻倒在壹邊,徐良正提著另壹個沈甸甸的酒甕站在那兒倒酒,底下還有另壹個泥封都未除去的酒甕。
作為陪喝酒的,徐勛自忖酒量也還不差,可是面對徐良這種喝酒如喝水的架勢,他仍然是完全扛不住,兩次茅房壹去就只能淺嘗輒止,變著法子在旁邊相勸。然而,他的那些話卻都被徐良當成了耳旁風,就只見這五十不到的老漢這次壹口氣又是壹大碗灌下去,旋即壹抹嘴臉上通紅地打了個酒嗝,嘴裏終於迸出了兩個字。
“痛快!”
“大叔!”
徐良見徐勛這壹聲叫得已經有些焦躁,頓時呵呵壹笑,使勁晃了晃腦袋,剛剛因為大量烈酒下肚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神又露出了幾分清明:“妳不用擔心我,我這許多年什麽苦什麽難都熬過來了,沒這麽不濟事!妳也不用說什麽賠不是的話,大方向是妳拿的主意,但事情是和尚去做的,他都沒料到這壹遭,和妳有什麽相幹?我只是沒想到,那墳裏竟是空的……”
聽到徐良聲音逐漸低沈,徐勛見這小酒肆的店主剛剛拿足了酒錢,這會兒不知道上哪裏鉆沙去了,就索性挪動凳子靠近了壹些,這才勸道:“大叔別想這麽多,回頭我就請托陳大人去查,若是徐勁喪心病狂,為了把事情鬧大而褻瀆了骸骨,或者有野獸……”
“若不是呢?”
話沒說完就被徐良這麽打斷了,徐勛頓時啞口無言。從骨子裏來說,盡管沒見過父親徐邊,但他就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所以此刻哪怕聽到徐良兒子的墳墓是空的,他第壹時間想到的就是徐勁搗鬼,然後便是郊外出沒的野獸所為,竟本能避過了另壹種可能性。然而,在徐良的目光直視下,老半晌,他終於嘆了壹口氣。
“若不是,那也許我爹真的……”
徐良見徐勛話沒說完就捧起好久沒動的酒碗,壹氣就喝了大半碗下去,他不禁笑了,緩緩地說道:“如果那空空如也的墳不是徐勁所為,也不是什麽野獸肆虐,我還是會感激徐二爺。當年要不是他,孩子就算活了回來,也許接下來的窮苦困窘仍是會害死他,我甚至連讓他讀書認字都做不到。他雖是常年在外,害的那孩子在徐家被人冷落排擠,可終究是讓他衣食無憂過了好些年安逸的日子。所以,徐二爺給我養了這許多年的兒子,欠他的人其實是我……”
壹口壹個兒子,壹口壹個他,說得徐勛苦笑連連,卻不想去駁斥已經半醉的徐良。見人雖是不喝酒了,嘴裏卻念念叨叨地說著這許多年壹個人的掙紮,壹個人的孤苦,壹個人的無奈,他索性也不去勸了,只在旁邊靜靜聽著,壹直浮想聯翩的思緒也仿佛在這些話語中靜滯了下來。
三甕酒喝得壹幹二凈,兩個人前前後後到後頭去放松了好幾回,這才彼此互相架著從小酒肆中出來,可待牽出馬之後,卻是誰也沒有騎馬上去的力氣,只能就這麽牽著馬壹步壹步往回慢慢挪。這兒是北城玄武湖畔安仁街旁邊的壹條小巷子,比起百姓聚居的南城而言,這裏附近不但空著好些百多年前富戶遷去京城時空置的宅子,而且還有不少荒地,哪怕是大白天都不見有什麽人。
“真要是這麽壹路走回去,怕是至少壹兩個時辰。”徐良喝得比徐勛多,但酒量頗豪的他卻反而說話還挺利索,“上壹次這麽喝還是跟和尚壹塊過除夕。”
“都說舍命陪君子……我這輩子就沒這麽喝過。”徐勛使勁晃了晃腦袋,只覺得眼前看什麽東西都是在那旋轉,“要是再有下次,下次妳喝酒,我喝水!”
“男子漢大丈夫,不會喝酒……算什麽好漢!”
兩個人歪歪斜斜地正要走出巷口,徐良卻陡然聽見了外頭傳來了壹聲記憶中刻骨銘心的呼哨,腦海中壹下子浮現出了某些久遠的記憶,繼而臉色大變。他突然壹把拽住了徐勛,竟壹把扯下自己那匹光背馬的韁繩,疾退兩步在其的屁股上使勁拍了壹巴掌。見那匹馬嘶鳴壹聲就狂奔了出去,他立時俯身下來抄了壹塊青磚在手,聽到外間傳來了壹記機簧聲響,旋即就是壹陣驚天動地的慘嘶,他就甩開徐勛,由得其靠在墻上,隨即沖了出去。
才壹出巷子,果不其然,他壹眼就看到自己那匹光身子馬中了壹箭橫躺在地。見壹個提著弩弓的人倏然轉頭,他二話不說劈手砸出了手中青磚,旋即怒喝壹聲,整個人也跟著沖了過去,竟是不管不顧壹拳直搗那人面門。那提著弩弓的漢子壹個措手不及,雖是讓開了前壹塊青磚,但後壹拳卻終究沒能躲過,整個人竟是被這蓄力壹拳打飛了出去。見此情景,徐良壹個箭步竄上前去,壹把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具弩弓,又到那漢子身上搜出了三支箭來,四下裏壹看,甚至來不及去驗看那漢子的死活就轉身沖回小巷。
“大叔,怎麽回事……”
“有刺客,妳快走!”
徐良不由分說就把徐勛往另壹匹馬上推,奈何徐勛本就騎術不甚高明,如今更是怎麽都踩不上馬鐙,他累得氣喘籲籲也沒能把人托上馬背。此時此刻,見壹具仿佛是弩弓模樣的東西被徐良擱著斜靠在墻邊,徐勛的醉意已經被嚇醒了壹半,突然壹把拽住了徐良。
“大叔,妳先走,不然要走就壹塊走……”
“都這時候了,聽我的!”
“大叔,妳難道想死在壹塊?妳沖出去還能叫了人來,可要是我……我連馬都上不去,廝殺打架也是半吊子,這北城的大街小巷都不熟悉,萬壹再遇到人怎麽逃!”
徐良聞言壹楞,隨即臉龐壹片赤紅,竟是突然拿著頭往壹旁的墻上使勁撞了兩下,額角壹時甚至撞出了鮮血來,但人卻借著這股刺痛感壹下子清醒了不少。徐勛看著壹時大愕,才想說些什麽,就只見徐良抄起那弩弓裝上壹支箭,隨即就壹拉韁繩二話不說上了馬背,向他伸出了壹只手。明白了其中意思的他索性把心壹橫,使勁抓住了之後,他又竭盡全力擡起了腳,幾次三番之下,他好不容易才夠著了馬鐙,終於在徐良的拉拽下跨上了馬背。
他心裏清楚,那馬雖是鎮守太監府的好馬,鞍卻只容壹人,更何況他那糟糕的騎術,這壹路決計堅持不住。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徐良竟是拿出壹根之前那匹光身子馬充作韁繩用的繩子,嚴嚴實實把兩個人連腰綁在了壹塊,又喝令他雙腳夾緊馬腹抱緊自己。這千鈞壹發之際,他來不及多想,就只覺得壹股強大的前沖力,緊跟著竟就這麽疾馳了出去。
初學騎馬沒幾天的徐勛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風馳電掣的感覺,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那道繩子勒得腰上壹陣壹陣地劇痛,整個人更是根本來不及去看周遭的情形。在路過前壹個街口時,他註意到徐良策馬壹躍跳過了壹處障礙,可緊跟著就有兩個漢子持刀沖了出來。下壹刻,他就聽到了壹聲破空的利響,看到迎面壹人應聲而倒的同時,就只見徐良抄起剛剛用過的弩弓沖另壹個人砸了過去,趁著對方躲閃之際,身下坐騎竟是絲毫不減速地直沖了過去。
對於只看過警匪槍戰片的他來說,這種真刀真槍的廝殺乃是平生第壹次。因而,當脫離此時的險境時,哪怕這場廝殺他根本沒有出過半點力氣,可仍然是出了壹身冷汗。等到回過神,他才發現徐良的手臂上大約在和那刺客錯身的時候被搪開了壹條大口子,鮮血正汩汩直流。還不等他思量如何緊急處理傷口,背後就傳來了又壹聲厲響,幾乎是在同時,他壹下子覺得左肩壹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前沖,幾乎狠狠撞在了徐良身上。
“勛兒!”
徐良往後壹看,見是壹支箭深深紮在徐勛左肩,頓時驚怒交加。然而這種時候,他只能按捺心頭焦急,竭盡全力策馬前沖,待到拐彎進了前頭的大石橋,他知道再不遠就是南京國子監,對方決計不會冒險追來,這才松了壹口氣,但仍不敢掉以輕心,馬速卻越發快了。
直到在四牌樓國子監大門口停了下來,他也不下馬,就這麽對那個迎上前來的門房嚷嚷道:“快去稟報祭酒章大人,就說徐七公子受了重傷,人命關天十萬火急,快請他來救人!”
眼見那門房呆楞片刻就壹溜煙沖了進去,徐良這才小心翼翼地抱了已經人事不知的徐勛下來,卻唯恐那幾個刺客仍不罷休,竟是徑直闖進了國子監大門,發現安全了方才壹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方才等到了匆匆趕來的章懋等人,他也不知道從哪生出了壹個大膽念頭,竟是把人往旁邊壹放就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章大人,這孩子為了救我中了壹箭,懇請您千萬設法救救他!”
“什麽?”
章懋正在率性堂給人講課,原本被人打擾很是惱怒,可聽說徐勛身受重傷跑到了國子監,這才少不得出來看看。此時聽見這麽壹番話,他只覺得整個人都糊塗了,但仍是立時喝了旁邊壹個皂隸去請最好的外傷大夫,又吩咐把人擡回自己的官廨,緊跟著還打發了人去北城兵馬司上元縣和應天府各處報案。料理完這些,他才記起壹旁的徐良,見其臂膀亦是鮮血直流,當即二話不說拿出隨身壹塊白布絹遞了過去示意包紮,臉卻沈了下來。
“跟我先進來,回頭原原本本告訴我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