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壹章 各逞威能

　　電光石火之間，朱暉想到了昨夜自己的自以為得計，壹時間心裏那團火燒得更厲害了。然而，此時此刻不比私底下沒人的時候，他這個主帥得吞下這口氣不說，甚至還不得不強自擠出壹絲贊許的笑容來：“徐指揮昨日才到宣府，就能這樣盡心竭力地籌劃，實在堪為諸將楷模。不過，如今萬全右衛城已經有右參將陳雄所部兵馬，再加上原先的殘軍，諸部尚不嚴整，妳初來乍到便上那裏去，萬壹有什麽閃失，我如何對皇上交待？”
　　不等徐勛說話，他又壹力說道：“總而言之，妳的誌氣可嘉勇氣可嘉，不過此事容後再議，但妳所說那二百余偵緝探馬照準。雖則是軍情緊急，但也不能操之過急。”
　　他端出主帥身份這麽壹說，見下頭眾將盡皆無話，徐勛也默默行禮並沒有抗辯，心裏總算是舒服了壹點。只不過是被這麽壹鬧，他也沒心情再繼續商議什麽大事了，又對左參將神英李俊等人分派了幾句，這就示意今日到此為止。待到從大堂出來壹到院子裏，他便有些維持不住臉色了，扭頭見苗逵慢悠悠跟了出來，他立刻站住了，等其壹上來就開了口。
　　“苗公公，徐勛怎麽會搭上了張俊？”
　　“妳問咱家，咱家去問誰去？”苗逵沒好氣地哼了壹聲，仿佛沒看見朱暉那訕訕表情似的，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幾步，須臾才突然站住了，“咱家還以為他要了那幾個人去處置，總少不了年輕人常有的公報私仇，誰知道他竟然是瞧上了張俊這個敗軍之將。今天在場就有幾個遊擊是對張俊有些香火情的，轉眼間事情就會傳開來，這下張俊下頭不少軍官鐵定都會把他當成救命稻草。保國公妳要想他不去萬全右衛城是不可能的，頂多拖他幾天，畢竟，別說張永是東宮出來的，就是徐勛自個，在京城多少渠道？”
　　“他壹個從來沒打過仗的小子，總不成還真有翻天的本事！”朱暉想想到時候徐勛興許真會拿著皇帝來壓他，不禁異常憋屈，“況且他又不是主將，就算探明了韃虜下落，出兵與否也是在我，難道他還能越權不成？”
　　他越說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突然快步追上了苗逵，又低聲說道：“不然如此，萬壹皇上真有旨，委屈苗公公隨著他壹塊去萬全右衛城可好？須知苗公公妳也是軍中老人了，況且監軍的名義最是管用，如今尚在萬全右衛城的右參將陳雄絕不敢不聽妳的。”
　　“咱家去？”
　　苗逵面色微妙地看著朱暉，老半晌那詫異才變成了笑容：“那小子幾次三番攪和出來的事情，就是先帝在的時候，內閣那幾位老先生都沒能攔住，保國公妳憑什麽相信咱家就能攔住他？”
　　“就憑苗公公妳是監軍，就憑妳對陳雄有恩，他必然會聽妳的。關鍵時刻，聖眷如何那都太遠了，眼前的實力方才是重中之重。況且不止那幾位老大人，宮裏我也不是沒有路子。他若是按照規矩來也就罷了，他若是不按照規矩來，別人就等著這壹條……”說到這裏，朱暉突然覺得自己說太多了，便加重了語氣道，“總而言之，苗公公妳和我不是第壹回合作了。此番只要能有所建樹，下頭錄功的時候報上壹兩萬人，到時候人人感恩，這禦馬監親軍妳也能掌握得更牢，不是麽？”
　　朱暉這壹番話軟硬兼施，苗逵沈吟了老半天，這才輕輕點了點頭：“也罷，咱家就多擔壹點責任……不過保國公妳今天那番搪塞也實在是太明顯了，這樣，咱家去徐勛那兒安撫壹二。說起來真找出韃子主力，朝中那些老大人們就無話可說了。”
　　“他們無話可說，可真要是打起來，軍馬損失得有多少？”朱暉不以為然地哼了壹聲，理所當然地說道，“要探聽的不是韃子主力的下落，而是此番被擄走的軍民究竟在哪。須知這些人只有兩條腿，走不了多遠的！只要能把這些人奪回十之壹二，壹傳十十傳百便是天大的勝仗，犯不著和韃子硬碰硬。看看張俊這次的慘敗就知道了，貿然出擊絕不可取！”
　　盡管在臨時總兵行轅碰了個釘子，但徐勛卻並不氣餒。朱暉這態度他事先早有所預料，他此來宣府是要受其節制，可也不能任這位保國公隨便拿捏！昨日苗逵設宴接風突然遇到這種事實在是巧合得有些過分了，要設計這種事，脫不了就那麽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不管是誰，想讓他乍到宣府就被孤立起來恐怕是最大的目的。現在他走了這麽壹步棋，自然讓絕大多數人出乎意料，接下來他的騰挪余地就大多了。
　　今日這番議事，除卻苗逵這個正兒八經的監軍，其他眾將軍中的內官全都沒來，徐勛也沒有帶上張永。這會兒他帶著幾個幼軍親兵疾馳回了昌平門樓附近的營房，得知張永還沒回來，便先回了屋子。他昨天見了張俊，又和張永聯名寫了壹道密折直接送回了京城，今天壹大早他去朱暉那邊議事，張永就出門去見同樣閉門待罪的宣府鎮守太監劉清——要說起來宣府這壹敗，文武宦官三方的頭面人物全都在家待罪，可說是近年來邊鎮最大的壹場洗牌。
　　這張永尚未回來，午後時分，徐延徹卻匆匆回來了，又徑直求見。待進了屋子，他先是請徐勛屏退了從人，繼而就低聲說道：“大人，我今天見了家裏壹個專管在張家口堡收毛皮的管事，他說韃子這壹次人馬肯定不多，按照從前常理來推算，絕對不超過壹萬。他以往在北邊走得多，說韃子是趁著我朝先帝新喪，這才來趁火打劫的，就不過想擄劫子女財貨，最理想的當然是邊境重開馬市，並不是想真正大開戰端。畢竟，他們自個窩裏還鬥成壹團呢，彼此都怕自己的部落吃虧，哪裏會真壹心壹意打什麽大仗。”
　　蒙古人善於騎射，每次大軍來去如風，都是劫掠為上，攻城為下——除卻必要的示威亦或是報復，否則等閑不會輕易出動過萬大軍。這是徐勛來此之前，王守仁特意找上門來的提醒，而他也順便虛心請教過王守仁壹些事情——畢竟，他身邊的人幾乎就沒有上過戰場的，請教別人還不如請教這位可靠些。所以，徐延徹說了這話，他立馬知道自己猜測得沒有錯。
　　明軍在於多，蒙古騎兵在於精，原本多年的仗打下來，以數量克質量，以刀牌手火銃手克制騎兵沖陣，兩翼輔以騎兵策應，這是多年的老戰法了。這壹次倘若不是五處各分兵三千，結果被對方鉆了空子以超強的機動性各個擊破，也不會有這樣的大敗。如果不是張俊援救及時，將三處的軍馬都收攏了，只余下兩處沒法援救，死傷絕對不會只有六七千，只怕會更加慘重。
　　當然，對方能完全摸準張俊分兵五處以及各種虛實，也在於那些無孔不入的諜報奸細！
　　盡管知道如定國公府這樣，和北邊的蒙古部落有皮貨馬匹生意往來的勛貴武將不計其數，但且不說這種事壹味禁絕不現實，而且他也沒到能夠令行禁止去管這種事的地步。而現如今，這也是他獲知消息的另外壹條渠道。於是，在思量了許久之後，他便開口說道：“那個管事妳帶來，我有話要問他。”
　　徐延徹暗自慶幸，忙點頭笑道：“我就怕大人有話要問，所以直接把他帶回來了，這會兒就在外頭等著呢！”
　　“好，讓他進來！”
　　徐延徹出去不壹會兒，就引了壹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進來。此人大約四十出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草原上廝混太久，面色黑中帶紅，額頭上已經有幾條深深的川字型皺紋，壹襲棉布衫子用壹條褐色的布帶束著，看不出半點大家管事的氣息，反倒是像個走江湖賣力氣吃飯的。此刻他低頭隨著徐延徹進了屋子，二話不說便跪下磕頭道：“小的龍飛見過大人！”
　　“起來說話。”徐勛頷首吩咐了壹句，見其起身後便垂手站在那裏，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妳說韃子兵馬不會超過八千，這是猜測，還是有什麽確切消息？還有，妳既是常常跑北的，可知道虞臺嶺再過去有什麽地方易於藏人？畢竟此次被擄去的軍民不計其數，況且朝廷援兵壹撥撥派來，韃子應該不會輕易帶人上路，這些人都是累贅。”
　　龍飛悄悄擡起黑亮的眼睛迅速瞥了徐勛壹眼，見其面色鄭重，猶豫了老半晌，他才低聲說道：“大人問確切消息，小的確實不知道，只不過是按照從前的情形胡亂猜測。至於虞臺嶺附近藏人的地方，小的倒是知道不少地勢險要的山坳和林子……哦，還有興和以及沙城那兩座廢城。只不過，韃子探馬斥候比咱們大明厲害太多了，往那邊去查探是腦袋別在褲腰裏的勾當，只怕沒人……”
　　“有沒有人敢承擔是我的事，妳只管說出來！”
　　面對這麽壹句斬釘截鐵的話，盡管龍飛不明白自家定國公為什麽居然不怕暴露北邊那條線上的巨大收益，偏要巴結這位新貴，但思來想去，還是壹口氣吐露了七八個地方。眼見徐勛吩咐徐延徹出去叫人，他猶豫了片刻，又低聲說道：“另外，咱們定國公府的這些產業，並不是壹早就有的。先頭老公爺在的時候，家裏進項吃緊，所以如今的左參將神將軍先頭還是總兵被革職的時候，便是如今的國公爺出面，花了不少錢把他在宣府大同寧夏延綏四地的產業吃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