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卦攤

　　範小刀調到緝盜司之事，李北海並沒有為難。
　　壹來總捕頭諸葛賢余發話，他不敢不聽，二來有了薛應雄這個關系，借李北海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阻攔。
　　“範老弟是做大事的人，在我們提牢司做個雜役，確實屈才了。老弟剛來京城，用銀子的地方甚多，要是花錢辦事用銀子，妳盡管開口，老哥我多了拿不出來，萬兒八千兩還是有的。”
　　範小刀道：“那怎麽好意思！”
　　李北海道：“都是兄弟。將來老弟發達了，別忘了拉老哥壹把就是。”
　　幾日之前，李北海對他還是冷眼相看，只因為他結識了幾個權貴，便教他前倨後恭。這種變化，讓範小刀覺得很不舒服，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虛與委蛇道：“李大人擡舉我了，我只是借調，壹號房送飯之事，總捕頭讓我兼著哩。”
　　範小刀來到天子壹號房，跟壹枝花說了調崗之事，壹枝花倒也沒有多說。
　　這段時間，範小刀與壹枝花相處倒也默契，他閑暇時便來找他聊天，壹枝花學識淵博，武功高強，壹些見解有獨到之處，對付拓跋白死纏爛打的辦法，也是在壹枝花的啟發下想出的。
　　“我在這裏住不了太久了，妳去緝盜司事務繁忙，閑來無事，來找我聊天便是。遇到破不了的案子，難題，盡管來找我。”
　　範小刀問：“前輩，妳這是要打算越獄？”
　　壹枝花沒好氣道：“天下之大，我能去哪兒？”
　　問起了孫夢舞那封密信之事，壹枝花表示還需要壹段時間，畢竟破譯這種事，沒有暗本對應，本就是碰運氣，縱然壹枝花天資過人，要破譯他也需要時間。
　　接下來的壹段時間，範小刀、牛大富與其他幾個新來的捕快，被送到了國子監進行培訓，這是六扇門與國子監聯合辦的短期培訓學院，畢竟初來乍到，要想盡快進入狀態，得需要知識武裝自己。
　　學習的主要內容也很簡單，壹是大明律，六扇門是衙門，是執法機構，要執行公差，得做到有法可依，二是六扇門辦案的壹些基本流程，對他們這些新手來說，必不可缺，三則邀請了壹些資歷老的捕快講述辦案的技巧以及壹些案例。當然，也少不了國子監那些老學究們說什麽聖人之言。
　　最枯燥莫過於這些聖人言。
　　範小刀山賊出身，讀書識字用得也不是什麽四書五經，當年楊青教他識字，開蒙用得是壹本拳經，後來又弄了些燈草和尚、癡婆子傳等不入流的話本，至於聖人之言，天生有些排斥，加之那些老先生們講得又枯燥乏味，聽得滿頭霧水。
　　相反的，枯燥的大明律他卻讀得津津有味。
　　壹來了解大明律法，將來在六扇門辦事，讓他有所依據；二來，就算當不成捕快，將來回到山寨，做壹個知法懂法再犯法的山大王，可以讓山寨業務少走壹些彎路；三來嘛，也是為了尋找商機，他發現所有能賺大錢的買賣，都寫在大明律法之中，有這個機會充實自己，何樂不為？
　　最有趣的是案例課，授課之人姓周名進，已是花甲之年，當了壹輩子捕快，前後經歷了四任總捕頭，介紹時稱之為六扇門的活化石。據說他進入六扇門時比諸葛賢余還要早，據說他業務能力突出，當年也曾辦了壹些大案，後來因為沒有處理好與上峰的關系，加之又不懂得變通，最終壹直沒有升遷。眼見沒幾年退休，門內無法安置他，就給他委派了壹個培訓新捕快的活兒。
　　這個老頭，話多又愛倚老賣老，教訓起人來，也絲毫不留情面。
　　“老子在六扇門當了壹輩子捕快，算是行走的教科書。要想在衙門裏混得風生水起，我的話要奉為金科玉律，牢牢記在心上，既能保升遷，又能保妳發財，關鍵時刻，可以救妳壹命！”
　　牛大富舉手道：“管用嗎？”
　　周進道：“當然。”
　　“我有壹事不解，既然妳的話這麽管用，怎麽妳混了壹輩子，至今仍是個捕快？”
　　這句話直擊要害，眾人轟然大笑。
　　周進臉壹陣青、壹陣紅，擺手道：“妳們懂什麽，我要想升官，不過是分分鐘的事？當年朝廷還想讓我當總捕頭來著，被我嚴詞拒絕了，要不然哪裏還有諸葛賢余的份兒？”
　　“有這等好事？”
　　周進道：“妳質疑我？”
　　牛大富道：“您不是說過，大膽吹牛，小心求證嗎！”
　　周進拎著牛大富，壹把扔到了門外，“滾出去，以後老子授課，妳不用上了。”回到屋內，他繼續道，“今日講述我們六扇門辦案的流程，分為立案、調查、取證、緝捕……”
　　“妳們要記住，身為捕快辦事，壹切以六扇門章程行事，依大明律行事，講究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
　　範小刀也舉手問，“我有個疑問。”
　　“說。”
　　“說到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比如我們明知壹個人犯法，卻找不到相關的證據，或者找到的證據，是以非法手段取得，那我們是否應該判他？如果追求程序正義，他應是無罪，結果並非正義，遇到這種事，我們當如何去做？”
　　周進道：“妳這問題很典型，將來進了緝盜司，這個問題將會壹直伴隨妳們。大明律乃國之重器，我輩公門中人，當以此為圭臬，講事實、講證據，切莫將個人喜好偏惡代入案子之中。”
　　“那壞人豈不得不到應有的懲罰？”
　　“是不是壞人，不由我們說了算。”
　　範小刀道：“我們捕快，不應該為百姓伸冤，讓壞人繩之以法，若如先生所說，這捕快當得也忒沒勁了。”
　　周進打量了他壹番，陷入某種回憶之中，嘆道：“當初，我便是有妳這種想法，結果到現在，依舊壹事無成。”接下來的課，周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範小刀察覺他有些不對勁，這位周教習，似乎是有什麽難以回首的往事啊。
　　當晚，回到家，範小刀與趙行說起了此事。
　　趙行告訴他，這位周進當年是六扇門最厲害的兩名捕快之壹，如今的總捕頭也是他帶出來的徒弟，據說是六扇門的備選總捕頭，可是二十年前，卷入了壹樁案子，犯下大錯，差點被革職，後來在諸葛賢余的力保之下，才留了下來，不過此生卻晉升無望了。
　　“拋開性格古怪，愛訓人這些毛病不說，單論勘案能力，六扇門之內，無人能出其右。可朝廷嚴禁他參與查案，這些年來，只能做些文吏和授課培訓的瑣事，也算是我們六扇門的壹大損失。他肚子裏有不少幹貨，若有機會，不妨跟他多請教壹些。”
　　十日的培訓很快結束，範小刀正式加入趙行的緝盜三組。緝盜司分為五個小組，東西南北中，趙行的緝盜三組負責城東壹帶。
　　除了緝盜捉兇外，六扇門捕快也承擔京城的治安、火禁等事，甚至轄區內的百姓爭執，幫派爭鬥，都在他們的管轄範圍之內，總而言之，緝盜司有案查案，無案巡街，日子並不清閑。
　　城東有九街十三坊，趙行帶著他去熟悉九條街的情況，又拜訪了壹些幫派、碼頭。幾日下來，範小刀驚奇於趙行結交人之廣，三教九流，上至鄉紳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就連地皮無賴，小偷扒手，看到趙行也都紛紛上前打招呼。
　　至於那些幫派，就更不必說了。
　　緝盜司來了新捕快，前來拜碼頭，認門子，以後城東這壹帶，許多事都有他們說了算，臨行之前，免不得封個利是，範小刀沒想到，出門壹趟竟有銀子賺，本想收下，卻被趙行阻止。
　　出來後問為何，趙行道：“幹咱們這壹行，有些錢能收，有些錢不能收。而他們的錢，不能收。”
　　“為何？”
　　趙行解釋，“這些門派，大多有些不正當的生意，若是收了錢，以後難免就蛇鼠壹窩，沆瀣壹氣，以後他們若犯了事兒，難免就會用妳收過錢來做要挾，到時便是黃泥掉進褲襠裏，說不清了。”
　　“我們可以只收錢，不辦事。”
　　趙行曬然道：“怕是第二天，妳的屍體就在臭水溝出現了。”
　　範小刀有些不明白，“那那些小偷扒手，還有黑道中人，都如此明目張膽的做事，既然都在我們眼皮子低下，為何不趁機將他們壹網打盡？”
　　趙行道：“京城之中魚龍混雜，各行各業，都有存在的道理。比如城東的李三，他是本地最大的賊贓分銷人，今日抓了他，明天就會有劉三、張三來取代他，與其讓他們無休止的爭奪，倒不如將他們牢牢控制在手中，只要不做出格之事，大家都好交差。而且，轄區內若出了大案、要案，他們往往是消息最靈通的，這壹點，便可以為我們所用。”
　　閑聊之間，兩人來到壹處卦攤之前。
　　攤位之上，掛著壹塊布，上面寫著“鐵口金斷”四個字，桌上鋪著壹個六十四卦圖，又立壹塊木牌，寫著業務範圍：算卦、測字、看相、摸骨，代寫書信，代寫訟狀等。
　　攤主是壹個道士，看上去鶴發童顏，仙風道骨，頗有仙人之姿，此刻，他正襟危坐，雙目微閉，正在等客人上門。
　　趙行皺眉，“怎得之前沒見過此人？”
　　正要上前盤問，壹個中年女子走上前去，“老先生，您這裏能代寫狀書？”
　　那道士睜開小眼，擡頭看了婦人壹眼，淡淡道：“正是。”
　　“不知如何收費？”
　　“我的訟書，有三百文的，也有八百文的，看妳選哪個了。”
　　婦人道：“我選八百文的，我要告壹個人。”
　　“先交錢。”
　　婦人取了壹串銅錢，放入他身前的托盤之上，道士不經意的將錢收入懷中，取出筆墨，慢慢研磨起來。
　　婦人道：“先不著急，三百文和八百文的訟書，有什麽區別？”
　　道士壹副輕描淡寫的神態，道：“也沒什麽區別，就是有人喜歡交三百文，也有人喜歡交八百文。妳要狀告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