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您好，打劫

　　神仙渡。
　　範小刀率領山寨二十余名兄弟，在壹塊大石後面埋伏了三個時辰。
　　從探風的兄弟那裏得知，有壹名姓秦的京官路回青州府老家，今日將抵達神仙渡，帶著五名仆人，拉著的貨物足足有十馬車，更托大的是，他們沒有請保鏢達官護送，這豈不正是他們的最佳目標？
　　老寨主宋金剛講過，天下官場壹般黑。這些當官的，讀著四書五經，滿口仁義道德，但斂財的手段，層次不窮，黑風寨這種業務單壹的山寨，跟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所以搶劫他們，黑風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範小刀有條不紊的安排著，“壹定要瞅準時機。等他們馬車全部上橋再動手。記住，我先從河對面，露壹手絕世輕功，施展水上漂，攔在他們面前，然後妳們壹擁而上，將他們後路堵死，來壹個甕中捉鱉。然後，跟他們談判，要錢。”
　　劉大壯問，“寨主，這裏是荒郊野外，為何不直接上去將他們砍了，然後把財貨拉回山寨？”
　　劉大壯是最近新投靠黑風寨的兄弟，有兩膀子蠻力，長得如兇神惡煞壹般，範小刀正是看中他的樣貌，才將他納入這次行動之中。不過，他初來乍到，對山寨文化還缺乏壹定理解。
　　李青牛提醒道：“殺人犯法。”
　　劉大壯臉色鐵青，“搶劫就不犯法了？”
　　範小刀道：“咱們是義賊，只謀財，不害命。”
　　李青牛連連附和道：“對，只謀財，不害命。”
　　李青牛比範小刀小兩歲，自幼與範小刀壹起長大，知道範小刀心中所想，壹個馬屁送上，“小寨主智謀無雙，算無遺策，武功蓋世，真乃常山趙雲龍再世！”
　　範小刀：“趙雲龍？”
　　“就是三國裏汜水關外，溫酒斬華佗那個！”
　　範小刀笑罵道，“青牛，我知妳喜歡讀書，但以後買書，記得去找個正規點的書鋪。再說，咱們是山賊，要學就學梁山好漢，比如九紋龍柴進！”說罷，他將衣服壹掀，露出了紋身，“左青龍，右白虎，老牛腰間掛，妳說那個當官的，看到這個，還不嚇得半死，乖乖把錢奉上？”
　　李青牛壹頭霧水，“小寨主，妳什麽時候弄了這個？”
　　範小刀嘿嘿笑道，“為了今天的行動，特意找到杜三娘，幫忙畫上去的。”
　　等安排差不多，範小刀道：“記住，我們的口號是……”
　　李青牛喊道：“沒有蛀牙！”
　　砰！
　　範小刀壹腳將他踹出兩丈多外。
　　“微笑式打劫，壹站式服務！”
　　探子來報，車隊進入黑風寨勢力範圍，範小刀吩咐道：“照計劃行事！”
　　壹切妥當，範小刀獨自壹人向河對岸走過去。當然，沒有用水上漂的功夫，他也沒這個本事。
　　所謂水上漂，不過是在河道裏作了手腳，埋下了幾根木樁，在不明所以的人看來，就如當年達摩壹葦渡江那般，奉若神跡，範小刀也是練了無數次，才掌握了這門“絕學”。每次出場，都會露上這麽壹手，足以震懾對方。
　　不多時，十余輛馬車來到神仙渡，車上插著“秦府”字樣，正是當今工部侍郎秦書義的車隊。
　　按照計劃，等尾車上橋，範小刀將施展“絕世輕功”閃亮登場，然後李青牛等人再堵住他們退路，可還沒等他準備好，就聽河對岸壹陣喧嘩，李青牛率眾兄弟揮舞著兵刃，烏壓壓沖了出來。
　　挺會搶戲啊！
　　不按套路出牌啊！
　　範小刀心中來氣，不過也無可奈何，他決定按兵不動。
　　秦府眾人看到有山賊來襲，倒也不慌亂，車隊上的馬夫，甚至連車也沒有下來，負責出面打交道的是壹位三十來歲的管事，拱手對李青牛道，“不知各位英雄是哪個山頭的好漢？”
　　劉大壯搶著喝道，“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李青牛道：“小寨主不讓喊這壹套了。”
　　劉大壯撓頭，“這是千百年來山賊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簡單順口，不喊這個，那喊什麽？”
　　李青牛壹揮手，二十多人齊聲道：“您好，打劫！”
　　秦管事好歹是見過世面的，當年老爺在京城可是禮部侍郎，宰相門前五品官，又怎會被幾個山賊嚇到，他問，“妳們中打頭的，請借壹步說話！”
　　李青牛壹楞，忘了這次行動是小寨主指揮，他壹拍腦門，“糟糕，壞事！”
　　他沖河對面喊，“有請範小寨主！”
　　我們的範小寨主終於抓住機會，壹聲長嘯，只見他騰空而起，雙腳如蜻蜓點水，淩波微步，踏波而來，眼見就到眾人面前，待最後壹根暗樁時，腳下壹步踏空，噗通壹聲，掉落河中。
　　“快點救人！”
　　李青牛見狀，連吩咐眾兄弟將範小刀從河裏撈了上來。真是出師不利，範小刀壹邊嘀咕，壹邊又不失禮貌的對秦府眾人道，“您好，打劫！”
　　秦管事沒有理他，追問，“為什麽不走橋？”
　　範小刀心說本寨主的出場搞砸了，妳還在這裏說風涼話，這是走橋的事兒嗎？關鍵是剛才究竟是誰算計了他？範小刀大刀壹揮，“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劉大壯低聲問，“不是說不讓說這壹套了嗎？”
　　李青牛道：“估計是剛才掉河裏，腦子進了水。”
　　秦管事哈哈壹笑，“小兄弟，年紀輕輕做什麽不好，偏要學人當強盜，真是可惜了壹副皮囊。”
　　範小刀卻道，“當強盜有什麽不好，難道跟妳們壹樣當個貪官，魚肉鄉裏？廢話不說，既然從黑風寨山頭路過，這十車貨物，留下三成，可放妳們壹條生路！”
　　“若是不給呢？”
　　範小刀將上衣壹扯，露出那青龍白虎紋身，“那自然是壹刀壹個，送妳們上路了。”只是，他那紋身本來就是畫上去的，剛才落水壹泡，早已模糊難以辨認，胸口黑乎乎壹片。
　　秦管事揶揄道：“小兄弟，幾天沒洗澡了？”
　　範小刀裝逼失敗，壹臉尷尬，眼見談判不成，仗著人多，對眾人道：“兄弟們，抄家夥！”
　　馬車內傳來壹蒼老的聲音：“三車夠嗎？”
　　“怎得，有人還嫌少？”
　　“不，我怕是妳嫌命長了。”
　　車簾打開。
　　壹名老者從車上走下，老者五十余歲，相貌清臒，他打量著範小刀眾人，笑著道：“秦大人向來廉潔，罷官之後離京時，身無資財，老夫看不過去，便租了十輛馬車，陪他歸鄉，壹路下來已裝滿了七輛。”老者指著幾輛馬車道，“這壹車，是保定府雙刀幫馬幫主送的，這壹車，是德州獅子林孔老大送的……”他壹口氣介紹了七輛車，聽得範小刀暗自震驚，每輛車上的財貨，都是河北道、山東道有名的幫會“相贈”，看來這老頭兒身份來路不小啊。
　　老者又道：“如今尚有三輛車空著，看來得麻煩貴幫了，有錢出錢，沒錢裝輛車土特產，別讓秦大人空手而歸就成。”
　　李青牛壹聽不對啊，他道：“我們是強盜，又不是開善堂，憑什麽給妳東西？”
　　老者冷笑，“妳們是強盜，老夫就是強盜祖宗！”說話間，只見他氣勢暴漲，兩步來到眾人面前，露出壹副不怒自威的氣勢，對眾人道：“妳好，打劫！”
　　李青牛道：“若是不給呢？”
　　老者道：“那自然是手底下見真章了！”
　　李青牛推了推範小刀，“小寨主，給這老家夥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壹下咱們黑風寨……”
　　還未等他說完，只見老者雙拳連出，手下無壹合之敵，黑風寨眾兄弟紛紛被打落水中，片刻功夫，只剩下範小刀和李青牛還站在橋上，李青牛愕然問，“妳是何人？”
　　老者傲然道：“老夫姓趙，名無敵！”
　　趙無敵？
　　馬踏黃河兩岸，拳打三府六州，神拳太保趙無敵，在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是黑道之中的領袖人物，更是被黃河南北三十六路山寨、水寨推為總瓢把子，綠林道上無論哪個門派，見了都會給他面子。
　　黑風寨在江湖上雖然不起眼，但眾人卻聽過趙無敵的大名。
　　難怪他稱自己為強盜祖宗。
　　眾人都傻了眼，打劫竟劫到了同行！
　　李青牛問範小刀，“小寨主，妳可學會遊泳？”
　　範小刀搖搖頭。
　　李青牛道：“那我先行壹步了。”說罷，縱身壹躍，跳入河中，從河道中遁去。
　　範小刀暗罵李青牛不講義氣，他雖自負學過武功，但面對大名鼎鼎的趙無敵，範小刀依心裏也沒底，本來想要打劫壹個貪官，緩解壹下山寨的財政危機，誰料這次碰了硬釘子。
　　他想要逃跑，可如今橋上都是趙無敵的人，於是嘿嘿壹聲，“誤會，誤會哈！”轉身就要離開，誰料趙無敵卻沒有給他機會，攔在了他面前，範小刀道，“妳還想怎得？”
　　趙無敵笑道：“既然來壹趟，又豈能空手而歸？”
　　範小刀道，“我們山寨已經好幾個月揭不開鍋了，哪裏有銀子？”
　　“沒有銀子，弄點土特產也是可以的。”
　　範小刀道：“這窮山僻壤的，哪裏有什麽土特產，不過，三龍山的土倒是不錯，養花種菜，用過都說好！要不給您裝幾車？”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要不這樣，妳若能挨上我三拳，老夫或許可放妳壹馬。”
　　範小刀納悶道，“我無緣無故，為何要好端端的挨妳三拳？我們雖然打劫妳，但不未遂嘛，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動不動就拔刀子不是我們黑風寨的行事風格，咱們後會有期！”
　　正要溜走，卻聽趙無敵冷笑壹聲，“那可由不得妳了。”
　　欺身上前，壹拳向範小刀胸口轟出。
　　範小刀常年跟宋金剛習武，又有翻雲手楊青、火獅子雷烈等人給他餵招，雖然沒在江湖上闖出名號，但本事卻是有的，更何況少年氣盛，早就聽過趙無敵之名，正是血氣方剛少年時，見趙無敵來勢洶洶，不退反進，將三道內力灌註拳上，迎了上去。
　　正是宋金剛當年獨步天下的金剛拳！
　　這套拳法招式霸道，大開大合，然而其精髓卻是獨門內勁，每壹拳都有三種內力，壹拳破體，二拳破氣，三拳破神，令對手防不勝防。
　　修煉金剛拳，共有三重境界，第壹重境界，以拳頭碎石，練蠻力，是為破體；第二重境，以雞蛋放在石上，揮拳擊蛋，要石碎而蛋不破，練巧力，是為破氣；第三重境，則是以拳隔空擊生豬，要求外無傷痕淤青，卻將其內臟震碎，是為破神。
　　趙無敵號稱神拳無敵，這些年來縱橫黃河南北，見範小刀如此拖大，心存輕視之意，暗道：“找死！”
　　轟，轟，轟！
　　三道真氣，破掉他護體真氣，徑直鉆入他體內。
　　趙無敵胸口壹震，連連後退，饒是他內力深厚，範小刀這壹拳依舊讓他有些吃不消。他本是學拳之人，當年宋金剛威震天下，雖沒有跟他交手，但卻知道這種運勁的方式。
　　他心中大驚，呼道：“宋金剛是妳什麽人？”
　　宋金剛傳授範小刀武功之時，曾叮囑他無論如何，也絕不透漏他的身份，否則將會有殺身之禍，誰料才出了壹拳，竟被趙無敵識破，他道，“什麽宋金剛，宋銀剛，沒聽過。怎得，還有兩拳，要不要再打了？”
　　趙無敵臉色壹陣青壹陣白，心中盤算許久，冷哼道：“今日算妳走運。秦管事，今日遇到硬茬子，咱們走！”
　　秦管事道，“那這些貨？”
　　“不要了，又不值錢，回頭我跟秦大人交差便是！”說罷，竟把馬車扔下，與眾人壹起離開。
　　範小刀看了壹眼馬車，沖在遠處岸上看熱鬧的山寨兄弟道，“楞著幹嘛？還不搬東西？”
　　李青牛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豎起大拇指，“小寨主神武！”
　　“剛才溜的時候，比誰都快！”
　　清點貨物，十輛馬車上，裝得都是壹些不值錢的貨物，壹車章丘大蔥、壹車濰坊蘿蔔，兩車白菜，還有壹車棉花，本以為以趙無敵的面子，怎麽也得發上壹筆橫財，誰料都是壹些不值錢的東西，想到這些都是其他道上的同行饋贈。好在，趙無敵等人離開時，雖將馬帶走，也留下了十輛馬車，能兌個幾十兩銀子。
　　範小刀不由感慨，“現在同行也不好幹啊！”
　　李青牛倒是知足，“夠山寨兄弟吃上十天半月了。”
　　……
　　離開三龍山，趙無敵與秦府管事匆匆告辭，徑直踏上京城之路。
　　他本是綠林領袖，做到他這種級別，要想更進壹步，只有與官場勾結，就如春風夜雨樓李覺非那般，在朝中找到靠山，所以才主動出頭，與秦侍郎攀上關系，誰料卻在範小刀手中栽了跟頭。
　　不過，他號稱神拳太保，從範小刀那壹拳中，認出了宋金剛獨壹無二的拳法。
　　想起當年京城中的那壹件大案，至今仍懸而未決，而那案子的關鍵之人宋金剛，極有可能隱匿在青州府三龍山之中。
　　壹個天大的機會，掉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