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四章 天發殺機

　　“我爹答應了？”
　　陳勝擰著眉頭，註視著殿下面紅耳赤、滿身酒氣的陳風。
　　此刻偏殿內已經點燃大量燭火，應召入宮協商新生活運動的各部官員才剛剛退出長寧宮。
　　陳風努力把目光集中在他臉上，但眼神卻總不受控制的往他頭頂上瞟：“太上皇答應了！”
　　“如此苛刻的條件都答應了，足以證明，他老人家想瞞著我的事兒……”
　　陳勝摩挲著自己的頭頂，若有所思道：“不小啊！”
　　陳風低著頭，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搭腔。
　　陳勝摸頭的手忽然壹頓：“二伯怎麽說？”
　　陳風搖頭：“我偷偷問過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私下也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陳勝心重的“嘖”了壹聲，思索了許久才道：“此事妳應對得非常恰當，就先按妳說的辦！”
　　“記住，那些胡僧的死活事小，長輩們的安全事大，必要時候，可以同時知會我、王廷侍衛、駐長安區紅衣軍、京畿衛戍師！”
　　“另外，壹旦查清我爹到底是瞞著我什麽事，即刻入宮匯報！”
　　陳風揖手行禮，正要應聲，卻打了壹個酒嗝。
　　陳勝見狀，又好笑又好氣的揮手道：“回去歇著吧，不能喝日後就少喝，飲酒誤事！”
　　陳風羞赧的笑了笑，行禮告退。
　　臨出門時，碰巧遇到趙清與阿魚送膳食過來，他連忙見禮，口稱“皇後娘娘”、“虞夫人”。
　　……
　　翌日清晨。
　　金陵城九門張貼出新生活運動的大字報。
　　那壹張張簽署著陳勝的姓名，加蓋著“大漢人皇之寶”的大字報，號召全金陵城百姓們，都摒棄封建的、陳舊的、迷信的、繁瑣的思想、習俗、風氣。
　　積極擁抱以科學思維為導向的新生活、新時代。
　　大字報上，先是詳細的羅列了諸多封建、陳舊、迷信、繁瑣的思想、習俗和風氣。
　　接著嚴厲的批判了將對未來、對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仙佛身上虛無縹緲行為。
　　然後強調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宰，生活的好壞都由雙手去開創的自強不息觀念。
　　再然後，從隨地大小便、對敵吐痰、不洗澡不洗臉不刷牙、大聲喧嘩、鋪張浪費，以及仗勢欺人、遇事走後門、做出承諾卻反悔等等具體的不好生活風氣當中，引申出壹位優秀的大漢公民應該具備的種種特質。
　　比如男子應該保持儀表整潔、遵從公共秩序、自尊自信、健康昂揚等等。
　　相比朝廷以前張貼的那些通俗易懂的大白話大字報。
　　這次的張貼出的大字報，明顯的晦澀了許多。
　　許多理論，連負責講解大字報的小吏都還壹知半解，卻還得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講解給前來聽報的百姓們聽。
　　連講解的小吏都是壹知半解，聽報的百姓們，就更稀裏糊塗了！
　　但沒關系！
　　哪怕只是看在落款處那“陳勝”二個字上，金陵城的百姓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壹遍聽不懂，就聽二遍。
　　兩遍聽不懂，就聽三遍。
　　有人聽懂了，就講給沒聽得懂的聽。
　　覺得上邊的小吏講解得不夠全面，那就站出來給他作補充。
　　書讀百遍、其意自現！
　　金陵城裏的百姓們，漸漸明悟……
　　哦，原來陛下是要大家往後少做不好的事情、多做好的事情，踏踏實實的通過自己的努力，把日子過得更好！
　　新生活運動的第壹陣風，很快就刮遍了金陵城的每壹條大街小巷。
　　城中所有百姓，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在熱烈的討論著新生活運動。
　　當不同群體，對於美好生活的向往，開始碰撞、融合、趨同時，壹種嶄新的、形象的、細致的體面生活，就出現在了金陵城百姓的腦海中。
　　那是壹種前所未有的生活！
　　壹種不同於過往，提及幸福生活人盡稱贊堯舜禹湯、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壹次，對於幸福生活，有了更加具體、更加詳細、也更加全面的標準，亦或者指導！
　　而給出這種標準亦或者指導的，乃是他們最尊敬、最熱愛的人皇陛下！
　　很難用筆墨來形容，陳勝當下在九州的威望，到底有多高！
　　只需要想象壹下，在妳過得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時，有那麽壹個人，帶著他的團隊，給妳安定的環境，給妳發田地、幫著妳蓋房屋、給妳發口糧、給妳發糧種，還把曾經欺負妳、踐踏妳尊嚴的那些爛人，挨個拉出來遊街示眾，或打板子或直接壹刀砍了，還壹再激勵妳，挺起胸膛來做人，他會給妳撐腰……
　　現在，這個人寫信給妳，既不要妳出錢、也不要妳出糧、更不要出人，只是要妳勤快壹點，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壹點！
　　或許有那麽壹部分人，因為與大漢有仇或對朝廷的政令漠不關心，不會融入到這場運動當中。
　　但只要這天下間有七成……不，哪怕僅僅只有五成百姓，擁護陳勝的政令，這都必將是壹場席卷天下所有人的偉大運動！
　　當然，五成也不少！
　　可陳勝分配田地時，計算的是十成百姓。
　　分配糧食時，計算的也是十成百姓。
　　普及教育、廢除徭役、減免賦稅之時，計算的都是十成百姓！
　　怎麽會獨獨到了開展運動時，只剩下五成百姓呢？
　　沒有這樣的道理！
　　……
　　金陵城內對新生活運動的討論，越來越熱火朝天。
　　而這種氣氛在正午時分，壹舉到達巔峰，徹底引爆！
　　正午時分，長寧宮宮門大開。
　　陳勝在百余王廷侍衛的簇擁下，步行出長寧宮，前往長安區陳家大院。
　　沿途的所有百姓，都看清了他的新模樣。
　　壹頭寸板，陽光能透過短發照亮頭皮的清爽模樣。
　　所有百姓，是所有百姓，在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瞬間，都將眼珠子瞪得如同鈴鐺壹樣，幾乎要突出眼眶來！
　　以往陳勝每次出宮，沿途都十分熱鬧，所有百姓都爭相向他見禮問好。
　　唯獨這次，他所過之處，壹片寂靜……
　　百姓們驚得連面聖的禮儀都給忘了！
　　陳勝也沒有做什麽多余的事、說多余的話。
　　他就這麽若無其事的招搖過市，壹路行至長安區陳家大院外，向著大門壹揖到底，高聲道：“不孝子陳勝，為以身作則，正我大漢兒郎人皆蓄長發之不潔儀表、表我朝廷掀新生活風潮之決心，未經父親大人允許，私自斷發，有負父精母血之賜、有違人子之責，請父親大人責罰！”
　　跟隨他壹路前來的萬千百姓，擁擠陳家大院附近的街道、樓宇之中，甚至連樹枝之上都掛著人。
　　所有人都靜靜的望著這壹幕，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有震撼、有感動，又有難以理解，覺得好像沒這個必要……
　　聞聲出門來的陳守，見到留著平頭的陳勝，楞了足足有壹兩分鐘那麽久。
　　新生活運動的風潮，當然也刮進陳家大院了。
　　但任他想破頭，他都不可能想到，這新生活運動的第壹刀，陳勝竟然會砍在自己頭頂上！
　　但此時此刻，他能說什麽呢？
　　如果……
　　如果陳勝還是陳縣行商陳家的陳大郎，他要敢做出此等無父無母之惡行，陳守若不把他屎都打出來，算他拉得幹凈！
　　可沒有如果。
　　眼前這個陳勝，不是行商陳家的陳大郎。
　　他是註定要做那千古壹帝的大漢人皇陛下！
　　對壹位註定要做千古壹帝的蓋世君主而言，或許有堪稱無父無母的惡行。
　　但肯定不會是斷發這樣的小事……
　　陳守猛地回過神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步走出大門，雙手扶起陳勝，欣然的大聲道：“我兒敢為天下先，為父自豪還來不及，何來罪責之說？區區頭發，若能正我大漢萬千兒郎之儀表、破除愚昧千古的蓄發觀念，也不枉我兒蓄發三十載，汝母若尚在人世，也定如為父這般以我兒為榮！”
　　頓了頓，他探出壹手，大喝道：“來人，取刀來！”
　　陳勝心頭‘臥槽’了壹聲，緊緊的握住老父親的另壹只手。
　　陳守卻只是笑，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酣暢之意。
　　有王廷侍衛取腰刀，雙手奉於陳守手中。
　　陳守掙開陳勝手掌，伸手順著刀刃輕輕壹撫，而後隨手挽了壹個刀花，刀鋒順暢的抹過了他的發髻。
　　粗大的錐髻，無聲無息滾落的在陳守懷中，壹張頂著壹頭中分的大肉臉，就出現在了陳勝的眼簾中。
　　陳守隨手將腰刀拋給身旁的王廷侍衛，空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神色古怪的大笑道：“他娘的，是爽利不少啊，就是有點涼颼颼的……”
　　陳勝盯著他的中分發型，輕聲道：“阿爹，不能說臟話。”
　　適時，周朝萬千金陵百姓，齊齊向著這父子二人壹揖到底，齊聲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先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思想，有多根深蒂固。
　　此刻他們的內心，就有多感動、多熱血。
　　父子二人，壹人壹刀，於茫茫不知何時是黎明的黑暗之中，給新生活運動開出了壹條光明大道！
　　陳勝註定是千古壹帝。
　　而陳守，註定是千古壹帝……他爹！
　　……
　　同壹時間。
　　身處尚書省的範增，突然感覺到壹陣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大禍即將臨頭。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從袖中取出了占蔔的龜殼和漢錢。
　　但這壹次，他並沒有貌似的直接起卦占蔔，而是先取出三柱清香，向著大門外萬歲高呼聲傳來的方向，壹揖到底：“老臣範增，恭請大漢開國人皇陳勝陛下降臨，統禦四海八荒、鎮壓壹切怪力亂神！”
　　三柱清香渺渺升起，壹道浩瀚的氣息隔空降臨，瞬間掃蕩周遭壹切異常氣息，平平無奇的衙門裏，瞬間就變得如同晏清殿那般浩大威嚴！
　　“準！”
　　低沈有力的聲音，憑空傳出。
　　範增再拜：“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起身，將三柱清香插入堂上的香爐中，而後重新落座，珍而重之的拿起龜殼，將三枚漢錢投入其中，徐徐搖動。
　　“嘩啦。”
　　“嘩嘩啦。”
　　“嘩啦啦……”
　　範增不斷的搖動，遲遲不敢落卦，額頭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溢出了壹頭的冷汗。
　　仿佛往日輕飄飄的龜殼、銅錢，突然間就變得萬鈞重！
　　搖了動數十次後，範增終於狠下心，壹咬舌尖強行振奮精神，覆手將龜殼裏的三枚銅錢傾倒在了案幾上。
　　令他驚恐萬分的壹幕發生了！
　　從龜殼之中落下之時還是完完整整的三枚銅錢，竟在落到案幾上的壹瞬間，碎裂成了壹片銅渣！
　　“這……”
　　範增失聲驚叫了壹聲，雙手微微壹用力，跟隨他數十年之久的龜殼，竟也突然碎裂成了壹地龜板。
　　但興許是龜殼的靈性更足，龜板墜落的過程中，範增從中驚鴻壹瞥到了壹個卦象。
　　這個卦象，結合碎裂的銅錢與龜殼，令他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這是……”
　　他張口，雙眼在剎那間充血：“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噗！”
　　話音剛落，他便猛然噴出壹大口鮮血，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壹樣，原地癱軟了下去。
　　幸好，在昏迷前的最後幾息間，他奮起余力，壹腳踢翻了身前的案幾。
　　案幾傾倒的聲音，吸引來門外值守的謁者，謁者進門見範增癱軟在地，周圍到處都是鮮血，亦是嚇得面色大變，慌忙高呼道：“來人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