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教訓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殺人兇犯，閑等退避，若有包庇者，依律連坐！”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殺人兇犯，閑等退避……”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士，壹邊縱馬狂奔，壹邊高聲呼喊。
　　中氣十足的呼喊聲響徹長街，所過之處行人盡皆避之不及，就如同他們身上有屎壹樣。
　　正經人，遇到這種吃皇糧的官差，無論有理沒理，顯然都會退避三舍的……
　　暴烈的馬蹄聲，直奔那壹夥賊道所駐之處。
　　陳勝移動目光，望向位於長街中心十字路口處那間客棧。
　　那間客棧外，二三十名頭系土黃色頭巾、身披蓑衣的賊道，靜靜的佇立在雨中，宛如壹尊尊沒有生氣的泥木雕塑那般，整整齊齊的望向直奔而來的亭役。
　　拉扯到壹半的桐油布，就躺在他們的腳下。
　　似乎，前壹刻還急切的需要它遮風擋雨眾多賊道，突然間就不再需要它了。
　　它若是有思想，定然也會感到錯愕……
　　陳勝見此到景，低低的冷笑出聲：“若這都不是做賊心虛，那這世間上就沒有壞人了！”
　　陳虎打量著那夥佇立在雨幕中巍然不動的賊道，似有些牙痛的吸了壹口涼氣，低聲道：“這夥賊道，有點邪門兒啊！”
　　暴烈的馬蹄聲逼近客棧，馬背上的騎士壹把抽出腰間長劍，指著靜立於雨中的那夥賊道爆喝出聲：“兀那賊道，我北市亭奉命捉拿殺人兇犯，爾等全部束手就擒，聽憑我北市亭查驗，若敢反抗、依律連坐！”
　　或許是詞窮。
　　或許是大周的律法當真如此酷烈。
　　這騎士口中就像是沒有新詞壹樣，翻來覆去都是壹句“連坐”。
　　然而靜立在雨中的那夥賊道，聽到這騎士的爆喝之後，卻齊齊的松了壹口。
　　是真的所有人都松了壹口氣。
　　陳勝所處之地居高臨下、視野極佳，很清楚的看到了所有賊道雙肩微微向下壹沈……二三十人整齊劃壹的做出這樣的動作，異常明顯。
　　他輕輕的“嗯？”了壹聲。
　　眼見亭役點名道姓的來捉拿自己這些人，他們非但不緊張，卻齊齊松了壹口氣，這是什麽騷操作？
　　難不成……真是自己搞錯了？這些賊道是清白的，心頭有底氣絲毫不懼？
　　可就算是清白之人，突然被人扣上壹口殺人兇犯的黑鍋，也會本能的緊張才對吧？
　　“難不成，我有何遺漏之處？”
　　陳勝驟然擰起了眉頭。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直接令他目瞪口呆。
　　只聽到壹眾賊道之中，有人低喝了壹聲。
　　隔著太遠，陳勝沒能聽真切，那人低喝的是什麽。
　　但下壹秒，所有的賊道都突然瘋狂的湧向他們入住的客棧……他們的攤點，就支在客棧大門外，應當是花錢向客棧掌櫃的，租了門前這片地頭賣符傳道。
　　先頭沖進客棧的賊道，拳打腳踢的將迎上來不知是詢問還是阻攔的掌櫃與店小二，打如客棧身處。
　　掃尾的賊道七手八腳的從客棧大門兩側搬來壹快快門板，插入大門下的卡槽，迅速合上大門。
　　此等做賊心虛之舉，在疾馳而來的壹眾亭役眼中，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壹回，不需要陳勝安插在客棧周圍吃瓜群眾煽風點火，北市亭的壹眾亭役直接就沖到客棧前，四散開包圍整座客棧。
　　“都仔細嘍！”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其實勒著健馬韁繩，扯著喉嚨高喝道：“勿要走脫了壹個殺人兇犯！”
　　那興奮的語氣，就好像客棧裏的那些賊道不是人，而是行走的銀錢壹般。
　　連帶著他手下的那些亭役，也都像是吃了興奮劑壹樣，都不待同伴完全包圍整座客棧，便已經急切的沖上去大離的砸門：“開門、開門，我北市亭已布下天羅地網，爾等今日已是插翅難逃，還不是束手就擒？”
　　“咚咚咚。”
　　“咚咚咚。”
　　雜亂的砸門聲，頃刻間就成了雨幕下北市場的唯壹主旋律。
　　厚實的門板，被壹眾力大漢子粗的亭役錘得搖搖欲墜，眼看見就要破門而入。
　　霎時間，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提了起來。
　　這壹刻，就連陳勝潛意識都覺得，只要這些亭役沖進客棧了，今兒這事兒就算是辦成了！
　　然而。
　　還沒這些亭役砸破門板，門板便從裏往外倒了下來。
　　壹眾砸門的亭役，被倒下來的門板逼得連連後退。
　　下壹秒。
　　壹群兇悍的人影自客棧之內壹湧而出。
　　霎時間，片片雪亮的刀刃，劃破雨幕。
　　帶起壹條條斷肢殘臂淩空飛起。
　　“啊啊啊，我的手！”
　　“啊啊……”
　　四濺的殷紅鮮血，混入雨水之中，頃刻間便染紅了客棧門前的地頭。
　　前壹秒還氣勢洶洶的亭役們，瞬間壹敗塗地。
　　豬突狼奔，亂成壹片。
　　馬背上的騎士見狀大驚，壹邊用手中長劍拍打馬匹，往前沖，試圖借助馬匹的沖擊力沖上這些兇徒，壹邊大聲呼喊著手下，命他們反擊！
　　但沒用！
　　他的勇氣，硬不過那二三十柄長刀。
　　他手下那壹群窩裏橫的亭役，也擋不住這群如狼似虎的賊道。
　　屠殺，從這些賊道壹湧而出時，便已開始。
　　擁擠在客棧外的眾多亭役，幾息間就像農夫鐮刀下麥子壹樣，被砍到了十多人。
　　而至始至終，這些從客棧內沖出來的賊道，都沒有發出哪怕壹聲爆喝與咆哮。
　　他們只是整齊的揮刀，砍翻擋在他們面前的每壹個亭役。
　　殺散了包圍客棧的諸多亭役之後，也沒有絲毫戀戰，直接舍了四散的亭役，隊形緊密的朝著長街西端疾馳而去……西端，便是通向北城門的主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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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
　　陳虎雙目往外壹突，也被這貨賊道的兇悍程度給驚住了！
　　他猛的扭過頭，神情陰戾的快速說道：“大郎，禍事了，這是行伍的手段！”
　　陳勝瞪著雙眼，眼神比他還要陰戾。
　　他猛地推了陳虎壹把：“管他是什麽手段，就算天王老子，今兒也得把他給我按死在陳縣的茅坑裏！”
　　陳虎陡然醒悟，壹言不發的單手在憑欄上壹撐，身形便靈活的從三樓跳了出去。
　　陳勝嚇了壹大跳，連忙沖到憑欄前，才發現陳虎是借力跳到了對面二樓的瓦面上，當即不顧猛虎堂與陳家之間的幹系暴露，沖著他在瓦檐上飛速奔跑的背影高喊道：“除了妳們自個兒，不要有任何顧及，死人就死人，壹定要拖到援兵前來！”
　　陳虎沒吭聲，揚起左臂頭也不回的朝他揮了揮手。
　　陳勝焦灼的在原地徘徊了兩圈。
　　按照他的布置，猛虎堂還未完成篩選的五百來號人手，兩百號人分散到了四城門蹲守，剩下的三百人全由趙四領著，埋伏在北市亭這周圍。
　　三百人！
　　他本以為已經給足這夥賊道面子了！
　　可如今看來，只怕還是太想當然了。
　　就這夥賊道在客棧外的砍殺法，趙四手下那三百人真不壹定頂得住。
　　就趙四手下那群地痞閑漢，讓他們欺負平頭老百姓，個個都是把好手，整起活兒來花樣百出。
　　可要讓他們去跟真正的亡命之徒死磕，只怕還沒開打呢，就投降了壹大半……
　　但現在局已經布下了，北市亭還死了這麽多人，若是不能將這夥賊道人盡數留下，他昨兒個信誓旦旦的向陳虎和趙四保證的壹舉三得，只怕就要變成壹炮三響！
　　“穩住、穩住，越是情況緊急，越是要穩住！”
　　他強迫自己坐回方幾前，強迫自己不去看客棧外那壹地的殘肢碎片，強迫自己提起方幾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上壹碗水。
　　只可惜，無論在心頭給自己做了多少心裏建設，提水壺的手還是顫抖得厲害。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弄錯了壹件事！
　　大周……不是地球！
　　在地球，腦力很重要，下到個人的聰明才智，上到強大的智囊團隊，都很重要，每壹個龐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龐大的數據分析之上。
　　在大周，武力很重要，下到個人的單體武力，上到手下的整體武力，都很重要，每壹個龐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強大的武力支持之上。
　　他端起水碗餵到嘴邊，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咽。
　　端起時，他的手還在顫抖。
　　幾口溫熱的蜂蜜水下肚，他的手便穩了下來。
　　“現在明白這個道理，好像也還不晚……”
　　他已快速的復盤了壹遍，發現整件事情牽扯到的，其實都只是猛虎堂這壹層馬甲。
　　除了趙四，沒有任何壹條線索牽扯到行商陳家……
　　也即是說，只要陳虎和趙四沒事，最壞的結果也只是這壹個多月以來的投資，腰斬而已！
　　用這點投資，買這麽大壹個教訓，值嗎？
　　當然值！
　　“論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
　　他虛著雙目，掩飾住微紅的雙眸，活像個輸得壹敗塗地後又迅速重整旗鼓的賭徒：“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