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爛賬

　　寅時三刻。
　　數百紅衣軍將士，像壹只只采蜜的小蜜蜂壹樣，忙碌的壹座座搭建得亂七八糟的營帳之內鉆進鉆出。
　　燥熱的夜風之中，漸漸多出了絲絲縷縷血腥氣……
　　不多時，五位營長在轅門下碰頭，互相對了了壹下戰果。
　　“左邊的清理完了。”
　　“右邊的也清理完了。”
　　“前邊的清理了壹大半。”
　　“後邊的清理了壹小半……”
　　“那就只剩下中軍將校營房附近的那些敵軍沒有清理了。”
　　“高低也是將校，怎麽著都有幾把刷子，不好靠近，怕打草驚蛇……”
　　“不打緊，幾百兵馬，晾他們也掀不起什麽大浪了！”
　　“清理了這壹批潰兵，稍後咱們奪取玄武門的壓力可就小多了！”
　　“吳副團長來了！”
　　幾名營長同時噤聲，站成壹排立正挺胸擡頭。
　　吳廣按劍匆匆而來，逼人的血腥氣，隔著丈余遠就沖得五位營長的心下壹凜。
　　“廢話我就不多說了！”
　　吳廣走到五人前方站定，目光凜冽似刀的在五人面上掃視了壹圈兒，低聲喝道：“各自的行軍路線、作戰任務、作戰次序，都清楚了嗎？”
　　五人齊齊點頭。
　　“很好！”
　　吳廣重重壹點頭，揮手道：“出發！”
　　五人神色肅穆的壹抱拳，轉身散去，各自找自己的部隊去了。
　　吳廣按著劍站在空蕩蕩的轅門下，定定的望著春秋宮方向。
　　“吳老大。”
　　陳季從陰暗的角落裏走出，笑容滿面的向吳廣招手。
　　吳廣回過頭看了他壹眼，笑道：“咱壹聽‘陳季’這名兒，就知道肯定是妳小子！”
　　他是在陳勝起勢之前進的陳家，那時候的陳家還是行商陳家，自然也該按照行商陳家的規矩，從三代“吳”姓人中排名。
　　很幸運的是，陳家三代中僅有的兩個吳姓男丁都還在穿開襠褲，吳廣就當仁不讓的做了三代中的“吳老大”。
　　陳季酸溜溜的“嘖”了壹聲：“是比不得妳啊，這都少校副團了，這回回去，怎麽著也能弄個上校正團當當了吧？”
　　“不好說！”
　　當著自家人，吳廣自然也就不說兩家話：“戰情緊如火，原定的去稷下學宮深造之期順延了，這個副團都還是刀叔為了此行統兵名正言順，破例提的……”
　　這道這兒，他也份外的無奈，當初若不是他三心二意，中途轉去千機樓，而今二軍的六位師長，必有他壹席。
　　當然，這或許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若不是他既有統兵作戰的履歷、又有千機樓主理壹方的經驗，這次領軍混入洛邑的大桃子，也輪不到他手裏。
　　陳季眼珠子壹轉，抱著手臂“嘿嘿”的低笑道：“咱倒是有個辦法，保管妳回去壹步登天上師長！”
　　“呵呵！”
　　吳廣皮笑肉不笑的壹語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說的法子，是搞春秋宮吧？”
　　陳季壹拍掌：“這不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嗎？”
　　吳廣微微皺眉：“妳這是急的個什麽勁兒？難不成妳還怕大王忘了妳不成？”
　　“咱倒是不擔憂大王忘了咱啊！”
　　陳季老老實實的低聲道：“咱是擔心自個兒不爭氣啊，特戰局那壹套咱玩不轉，領兵作戰咱又不出彩，難得有這麽好壹個機會，要再不逮住機會多撈點戰功，日後就是大王想提拔咱，咱也站不住腳啊，總不能讓大王為了咱這點小事兒破例不是？”
　　“不錯！”
　　吳廣松開了眉頭，頷首道：“難得妳能開竅……弟兄們當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吧？”
　　陳季嗤笑了壹聲：“妳吃飽了撐的操這心幹啥？壹個個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還敢不痛快？大王給他們的那些機會，都餵狗吃了？就是餵了狗，那狗都還知道沖主人家搖尾巴呢，他們還不痛快？咱老六雖然不爭氣，但咱老六知好兒，大王給咱弟兄操的那些心，咱都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
　　“平心而論，若是咱發達了，遇上這麽些白眼狼本家弟兄，咱早就不搭理他們了，可大王從始至終都沒跟弟兄們黑過臉兒、甚至連壹句重話都沒有過，還在不斷給機會……就沖這壹點兒，咱老六就是混到給人端屎端尿為生，他也是咱這輩子的大兄！”
　　吳廣沈吟了幾息，輕笑著點了點頭：“這些話，妳也跟弟兄們說說，咱終究是半道兒進的咱家門兒，有些話，妳好說、咱不好說。”
　　陳季不忿的道：“管他們去死，要連這點人事兒都還需要旁人來提點，活該壹輩子都出不了頭！”
　　吳廣嘆了壹口：“話是這麽說，但終歸這些不懂事的弟兄，傷得是大王的心啊……”
　　陳季不耐煩的道：“那就挨家挨戶找叔伯們聊聊去，自家教出來的玩意兒自個兒去頭疼，咱不信他們不明事理，走了半輩子貨的叔伯們還能不明事理，反正咱是沒有大王那份胸襟，操不了這份兒閑心，真要讓咱出主意，那就壹人給壹份兒吃不飽餓不死的活兒，打發得遠遠的，這輩子都別想回長寧坊了，省得看著礙眼！”
　　吳廣也是能苦笑著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行了，家裏的事兒回家後再說，先說正事兒……說說妳的想法！”
　　陳季瞬間就跟打了雞血壹樣梗起了脖子：“春秋宮肯定是要搞的，就算是咱們不搞，等到我主力軍入城之後，也壹定會搞，不然這洛邑咱爺們不就白來了嗎？戰死的弟兄們，不也都白死了？”
　　吳廣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
　　陳季繼續說道：“但是有個問題，那就是搞春秋宮這事兒，不能落到大王頭上，咱大王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漢子，決計不能教這盆臟水汙了身子，所以咱估摸著，李將軍和刀叔之中，壹定會有人站出來，攬了這盆子臟水……”
　　吳廣沈吟著搖了搖頭，補充道：“依咱對大王的了解，大王可不會將這點臟水放在眼裏！”
　　“大王放不放在眼裏，那是大王的事！”
　　陳季面色肅然，眼神中透著壹股子惡狼般的陰狠，“不讓這盆子臟水落在大王身上，這才是咱們做部曲、做手足兄弟的本分！”
　　“咱就覺著吧，即便是李將軍或刀叔出面來攬這盆子臟水，痕跡也還是太明顯了些，天下間誰人不知道他們是大王的部將？”
　　“他們做的，不就等於是大王做的麽？”
　　“以大王的脾性，後邊肯定還會站出來，替他們扛了這千古罵名……那可不就全瞎了？”
　　吳廣點了點頭，認可的說道：“是這個理兒！”
　　陳季：“是以啊，咱得讓這盆子臟水，變成壹筆爛賬！”
　　他嘬著牙花子，低低的笑道：“只要沒人掰扯得清楚，就沒人能將這筆爛賬劃拉到大王的頭上！”
　　吳廣壹下子來了興趣：“怎麽說？”
　　陳季偏過頭，望向春秋谷的方向：“入城後，咱偷偷摸摸的去看過壹眼那春秋宮，宮闈下方雖都是土石為基，但上方的樓宇宮閣，卻都是木質……這天幹物燥的，走水也是很正常的事罷？”
　　吳廣驀地睜大了雙眼，像是看什麽怪物壹樣的，看著面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陳老六，突然覺得，自己果然不是地道的陳家人……
　　他沈默了許久。
　　直到周圍傳來低沈的腳步聲，他才甕聲甕氣的開口道：“妳可想清楚了，這盆子臟水，妳可不壹定能扛得動！”
　　他年雖不長，但畢竟曾只身北上冀州，開辟千機樓冀州據點，閱歷與眼界，都比尋常人更寬廣。
　　陳季瞅了他壹眼，“嘿嘿”的笑道：“妳都少校副團了，總不能還來搶咱建功立業的機會吧？”
　　“我要指揮奪城戰，去不了春秋宮！”
　　吳廣面不改色：“但妳自己可壹定想清楚了，這事兒做了，妳可就回不了頭了……”
　　他其實也不知道是如何壹個回不了頭法兒，但直覺就是告訴他，這事兒很大！
　　捅破天那麽大！
　　“咱等了兩年！”
　　陳季輕描淡寫的道：“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咱想爭壹口氣，不是要證明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訴那群白眼狼，機會可以是大王給的，也可以是自己爭取的！”
　　吳廣沈默了幾息，回頭低聲大喝道：“二營長！”
　　壹聲低喝從黑暗中傳來：“標下在！”
　　不多時，壹名頂盔摜甲的漢子便按著八面戰劍，快步出現在吳廣與陳季的面前。
　　吳廣看著二營長壹指陳季：“帶著妳那壹營人馬，跟著他走，壹切行動聽他指揮，妳的作戰任務，我會調整！”
　　二營長疑惑的看了壹眼陳季，本能的抱拳領命：“唯！”
　　吳廣回過頭，拍了拍陳季的肩頭，低聲道：“保重，大兄還在等妳回家！”
　　陳季拱了拱手，笑呵呵的說：“要是回不去，妳就代咱告訴大兄壹聲，往後不用等咱吃飯了！”
　　吳廣輕輕的“嗯”了壹聲，轉身按著佩劍大步流星走入黑暗裏，再沒回頭。
　　低沈的雜亂腳步聲，蜂擁而出。
　　陳季看著面前的自家營長，訕笑著搓著手：“營長，您喜歡玩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