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案

　　雨水沿著檐角流下，形成時斷時續的水簾，被寒風壹吹，飛花碎玉般的斜斜打入。
　　湘州位處西南，冬季寒冷幹燥，下雨時，則陰冷潮濕，寒意浸到骨子裏。
　　眾人圍坐篝火，柴火充足，烈焰驅散雨夜的淒冷。
　　“柴家姑姑召集的屠魔大會？”
　　李靈素表情壹下古怪起來，追問道：“屠魔大會，屠誰？柴家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許七安撥弄著篝火，忽然明白為什麽天宗要把聖子聖女壹起抓回去。
　　李妙真的行俠仗義在天宗眼裏，未必是錯。她真正的錯在於膨脹的正義感，在於為“情”所困。
　　同理，李靈素真正的錯不在於他到處睡女人，聖子若是拔吊無情，天宗或許懶得管他的破事……
　　他錯在對每壹個傾囊相授過的女人都抱有感情。
　　壹聽和柴家有關，這小子就坐不住了。
　　“兄臺不是漳州人士？”
　　馮秀有些意外的問道。
　　湘州是漳州下轄的州，她直接點出非漳州人士，這說明所謂的“屠魔大會”，已經不局限於湘州，而是整個漳州都人盡皆知了？
　　許七安得出相應的推測，隨後聽李靈素笑著回答：
　　“我們此行目的地是雍州，途徑湘州而已，對於此地的事，了解不多。”
　　馮秀恍然點頭，不動聲色的打量幾眼李靈素俊美無儔的臉龐，說道：
　　“柴家半個多月前，出了壹件大事，家主柴建元在府中被人殺害，殺人者是其養子柴賢，此人殺死對他恩重如山的義父後，又發狂連殺府上數十人，壹路殺了出去，從此音信全無。”
　　“柴賢……”
　　李靈素喃喃念叨這個名字，似乎對此人並不陌生。
　　許七安添了壹塊柴火，笑道：“聽姑娘的意思，這個柴賢還在漳州境內，沒有離去？”
　　這人非常敏銳……馮秀有些詫異，輕聲道：
　　“閣下說的沒錯，柴賢殺人之後，非但沒有逃離漳州，反而聲稱自己是冤枉的，是有人栽贓陷害。他揚言要查清此事，還自己壹個清白。
　　“但後來，漳州各地頻頻鬧出命案，尤其湘州最為嚴重，有人親眼看見他殺人煉屍。起先殺的都是江湖人，後來連普通百姓都遭了他的毒手，湘州官府開始介入此事。
　　“柴家姑姑趁機召開‘屠魔大會’，號召漳州各地的江湖人士共赴湘州，聯合官府，壹起討伐柴賢。”
　　黑色勁裝的王俊冷哼道：“邪魔外道，殘害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書生呂韋沈默不語，悄悄朝眾人靠攏了幾分。
　　許七安摘下水囊，喝了壹口，又給小白狐的碗裏添了些水，它伸出粉嫩的小舌頭，默默舔舐。
　　小白狐矜持優雅，毛色鮮亮，纖塵不染，加上小小的壹只，玲瓏可愛，最能撩撥女子的心。
　　馮秀直勾勾的盯著，欣喜道：“好漂亮的小狐貍，我可以抱它嗎？”
　　小白狐擡起頭，剛想說：不行噠！
　　慕南梔搶先壹步把它抱起來，順勢擋住它的嘴，淡淡道：“不行！”
　　馮秀壹臉失望。
　　黑色勁裝的王俊見心儀的女子碰了釘子，哼道：“壹只狐貍而已，有什麽稀罕，馮師妹，等明日雨停，我去山裏替妳抓壹只。”
　　馮秀搖頭：“算了，不必麻煩。”
　　她只是覺得小白狐可愛，想抱壹抱，但真要她養壹只在身邊，卻也沒那個精力和興趣。
　　說話間，她又下意識的看壹眼李靈素，恰好與對方目光碰撞，這位風度翩翩的俊美男子竟朝自己拋了個媚眼。
　　馮秀立刻撇開目光，心頭小鹿亂撞，臉蛋也隨之火燒火燎。
　　唉，我這該死的魅力……李靈素嘆息壹聲，宛如高處不勝寒的絕世強者。
　　然後，他就聽見了徐謙的傳音：“那個柴家姑姑是妳的姘頭？”
　　妳怎麽知道……李靈素瞠目結舌，險些脫口反問。
　　“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他傳音回復。
　　“妳聽到柴家的血案，只有驚訝沒有擔憂，這說明妳確認自己的姘頭沒有意外。所以我猜是那個發起號召的柴家姑姑。”許七安道。
　　“前輩明察秋毫！”李靈素傳音道。
　　“妳對此案怎麽看？”許七安傳音問詢。
　　李靈素陷入了回憶，悠悠道：
　　“我以前和妙真師妹來過漳州遊歷，偶然間結識柴家人，當時領隊的，是壹位丁香花般結著愁色的女子，叫人憐惜。
　　“漳州水系發達，我們在遊船中相遇，那年初春，杏花微雨，她穿著水綠色的長裙，撐著壹柄油紙傘，站在船邊看雨。
　　“她當時喪夫不久，意誌消沈，我請她喝酒，壹醉解千愁，她起初沒有理會，對我態度冷淡，後來嫌煩了，甚至惡語相加。”
　　喪，喪夫？汝與曹賊何異？！
　　許七安驚了。
　　“後來她說，漳州有處千絕谷，谷中有壹對異獸，雌雄從不分離。它們的巢穴附近生長著壹種叫做“白首”的奇花，若能得到那種花，便能和相愛的人廝守終生，白頭偕老。
　　“如果我能摘來那種花，她就陪我喝酒。”
　　聽到這裏，許七安緩緩點頭：“妳得到了那朵花，因此俘獲了美人芳心？”
　　聖子搖搖頭：
　　“千絕谷裏的確有壹對異獸，兇狂無比，有神魔血脈，別說五品，四品高手去了，都應付不了。雌雄雙獸的巢穴附近也沒那種花，她是騙我的。
　　“但我依舊去了，與兩頭兇獸大戰壹場，摘下它們的壹根尾羽，重傷逃走。我找到她，把尾羽交給她，然後就走了。”
　　這就走了？和我想的不壹樣……許七安皺皺眉頭，傳音道：“後來呢？”
　　李靈素“嘿嘿”兩聲，傳音道：
　　“她追出來問我，雙眼含淚，質問我為什麽要做到這壹步，明知道谷裏沒有所謂的奇花，明知道她是騙我的。為什麽還要以身涉險？
　　“我說：美麗的姑娘，鐘情妳是我壹生不變的信仰；走進妳的內心，是我夢寐以求的渴望；這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會因為河流改道而改變，不會因為高山坍塌而埋葬。
　　“哪怕是妳的壹個小玩笑，我也願意用生命去嘗試。可惜的是，我的姑娘，我無法走進妳的內心。所以，我要離開這裏，走向遠方。
　　“她不顧壹切的撲入我的懷裏……”
　　好家夥，請問天宗還收弟子嗎，我想去進修幾年……許七安冷冰冰的傳音打斷：
　　“夠了，說正事。”
　　李靈素意猶未盡的結束話題，傳音說道：
　　“那柴賢我見過幾次，是個秉性純良之人，不像是會做出弒父殺親惡行的賊人。此中或許還有隱情……”
　　他欲言又止。
　　滿腦子都是弒父念頭的許七安說道：“有話就說。”
　　“我想去柴家看看她，了解壹下案情。”李靈素試探道。
　　徐謙給他的感覺，溫和中不乏高冷，不像是那種會多管閑事的人，因此估摸不準他的想法。
　　許七安點頭：“不得超過三日。”
　　他竟然答應了……李靈素心裏壹喜。
　　……
　　夜色漸深，雨水淅淅瀝瀝。
　　眾人或盤坐或側躺，在淒冷的夜裏休息。
　　篝火黯淡下來，火紅的木炭散發熱量，努力的驅散著寒意。
　　寂靜的黑夜裏，微弱的火光扭曲著影子。南邊墻角，那具陳舊的棺材的棺材板，在無聲的黑暗裏，緩緩掀開。
　　壹只青黑色的手，從棺材裏探出來，指甲漆黑，按在棺材邊緣。
　　“哐當！”
　　沈默幾秒後，棺材板猛的掀飛，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巨響。
　　壹道人影從棺材內直挺挺的起身，他的膝蓋仿佛不會彎曲。
　　巨大的響動驚醒了夜宿荒廟的眾人，黑色勁裝男子王俊，還有利落短打的馮秀最先醒來，下意識的抓向身邊的武器。
　　“鏗鏘！”
　　刀劍同時出鞘。
　　慕南梔長途奔波數日，疲憊不堪，被吵醒後，揉了揉眼圈，睜眼看去。
　　只見王俊和馮秀握著兵器，背著眾人，面朝南邊棺材，而那具滲人的棺材裏，直挺挺的站著壹個人影，他隱藏在黑暗中，只看清壹個大致的輪廓。
　　雙方似在對峙。
　　這時，棺材裏的人影輕輕躍出棺材，他跳躍的姿勢很古怪，膝蓋仿佛不會彎曲，直挺挺的躍。
　　火光照亮那人的模樣，白瞳，青黑色的皮肉布滿潰爛，頭發稀疏，穿著破爛衣衫，壹股股屍臭撲面而來。
　　這哪裏是人，分明是具屍體，會動的屍體。
　　慕南梔瞳孔略有渙散，表情凝固，幾秒後，發出高分貝的尖叫。
　　“呀……”
　　小白狐也發出稚嫩女童的尖叫聲，人立而起，兩只前爪抱住許七安的小腿，瑟瑟發抖。
　　尖叫聲仿佛刺激到了它，它口中發出滲人的嘶吼聲，雙腿壹彈，撲向眾人。
　　書生呂韋尖叫起來，嚇的逃到角落裏。
　　“是血屍！”
　　黑色勁裝的王俊低吼壹聲，長刀豎斬，要將血屍斬為兩半。
　　“血屍是壹種靠吞食活人精血生存的邪物，血屍之上是鐵屍，鐵屍的防禦力相當於六品的銅皮鐵骨。當年柴家先祖就是靠著十三具鐵屍，打便湘州無敵手。”
　　李靈素傳音解釋道。
　　血屍雙手壹合，夾住刀刃，王俊用力抽了幾下，竟沒抽出來。
　　這具血屍的力量，遠超他想象。
　　馮秀嬌斥壹聲，疾走兩步，壹個直踹正中血屍胸口，嘭！壹抹灰塵炸起。
　　血屍身軀弓縮如蝦，但雙腳穩穩紮根，沒有動彈半分。
　　下壹秒，它壹個挺身，震飛了馮秀，接著，它橫身擺臂，掃飛王俊。
　　兩位初出茅廬的年輕男女朝不同方向摔去，疼的呻吟不止。
　　王俊被血屍掃中胳膊，大臂骨裂，他強忍疼痛，壹邊運氣緩解，壹邊撿起佩刀，正要繼續戰鬥，突然，雙腿壹軟，丹田如刀絞。
　　“啊……”
　　另壹邊，馮秀似乎也遭遇了類似的情況，疼的臉色蒼白，綿軟無力。
　　中毒了……王俊心裏壹凜，頓時明白了自身處境。
　　“王兄，馮姑娘，不愧是名門大派出身的高手，中了我的軟筋散，到現在才發作。”
　　角落裏，書生呂韋笑瞇瞇的走出陰影，來到篝火邊。
　　他臉龐清秀，卻沒了之前的溫和，火光映照下，甚至有些猙獰。
　　“是妳？！”
　　馮秀大吃壹驚，完全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
　　“妳是養屍的人，難怪妳剛才不讓我劈砍棺材，是因為還沒機會下毒？”
　　王俊拄著刀，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臉色鐵青。
　　呂韋頷首道：“沒錯，我這具血屍還未大成，雖說殺妳倆沒問題，但妳們若是想逃，它可追不上。”
　　“妳為什麽要這麽做？”
　　馮秀修為不如王俊，已經站不起來了。
　　呂韋正要回答，忽聽那個盤坐在篝火邊，無力動彈的青衣男子接話道：
　　“當然是為了祭煉血屍，提升修為。”
　　呂韋審視了他幾眼，確認他只是普通人，沒有威脅，笑瞇瞇道：“沒錯。”
　　許七安又道：“所以妳偽裝成書生，徘徊在附近，誆騙過路的行人？看這之前有不少篝火余灰，想來沒少害人吧。”
　　馮秀和王俊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他倆就是被誆騙的路人。
　　呂韋面帶笑容，再次審視著青衣男子。
　　“這條路頻頻鬧人命，官府不管？”李靈素撥弄壹下篝火，問道。
　　“今時不同往日，那柴賢到處殺人煉屍，鬧的滿城風雨。我們這樣的散修只是跟在他身後喝口湯，反正最後把罪過甩在他頭上便是。”
　　呂韋眼神陰沈，似是不願再廢話，道：“先拿妳們普通人打牙祭。”
　　操縱著血屍，走向李靈素。
　　為什麽第壹個死的人是我，難道就因為我太過俊俏？
　　李靈素有些生氣。
　　“普通人的精血用處不大，但日積月累，也能積少成多。我看幾位身體健康，氣血在普通人中算是極為旺盛。”
　　呂韋說話間，血屍已經彈跳到李靈素面前，張開腥臭撲鼻的嘴，狠狠咬向聖子。
　　李靈素搖搖頭，側身避開，順勢起身，摘下束發的玉簪，輕輕拋出。
　　玉簪電射而出，射穿血屍的半張臉，簪尖刺出壹只黑色的醜陋蠱蟲，它宛如被賦予了生命，壹個折轉，回到李靈素面前。
　　血屍踉蹌往前走了兩步，頹然倒地，再也沒有聲息。
　　“什麽？！”
　　呂韋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他辛苦祭煉數年，比練氣境更加強大的血屍，竟然這麽簡單就被對方破除。
　　震驚、愕然、難以置信等情緒最先湧起，隨後是恐懼和焦慮，冷汗刷的湧了出來。
　　顯而易見，他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也許下壹刻，他就和血屍壹樣，徹底變成壹具屍體。
　　馮秀和王俊絕處逢生，又驚又喜又茫然。不過，相比起純粹死裏逃生而滿懷欣喜的王俊，秀麗的馮姑娘癡癡的望著李靈素。
　　原來他那麽強大……
　　許七安招招手，攝來玉簪，凝視著簪尖的蠱蟲，搖頭道：
　　“變異的屍蠱，不夠正宗。”
　　他說話的時候，呂韋表情經過壹連串的變化，終於心壹橫，以極快的速度沖出破廟，試圖逃離。
　　“咻！”
　　玉簪呼嘯而出，刺穿了書生呂韋的胸膛，帶出壹股殷紅的鮮血，人隨之倒地。
　　目睹呂韋像草芥壹般被殺的馮秀和王俊，深吸壹口氣，壓住內心翻湧的復雜情緒，語氣畢恭畢敬：
　　“多謝兩位前輩救命之恩。”
　　許七安往火堆裏丟了壹塊柴，嘆口氣：“湘州已經這麽亂了嗎？”
　　馮秀抿了抿嘴，“弟子在宗門時，只聽說柴賢在湘州，以及其他郡縣作亂，鬧的不得安寧。如今看來，這其中有部分命案，是呂韋這樣心術不正之徒渾水摸魚。
　　“是我和王兄信錯了人，今日若非兩位前輩也在廟中，恐怕我們難以活命。”
　　她再次感謝了救命之恩，但壹雙妙目大部分時間都聚焦在李靈素身上，認為這個俊美絕倫的男子，才是小團隊裏的核心。
　　李靈素微微頷首：“把血屍處理壹下，繼續休息，等明日上路。”
　　慕南梔看著王俊把血屍拖走，膽戰心驚的扭頭，瞪壹眼許七安：
　　“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棺材裏有，有鬼？”
　　許七安搖頭：
　　“不知道，不過破廟裏擺棺材，絕對有古怪。這裏常有人落腳歇息，桌子都被劈成柴燒了，唯獨棺材完好無損。如此大的破綻，壹眼就出來了。”
　　至於後來，那書生偷偷把迷煙丟進篝火，根本瞞不過用毒專家的他。
　　慕南梔哼了壹聲，摟著白姬躺下，側對著許七安，腰肢和臀部曲線勾勒的極為動人。
　　“難，難受，不要抱著我睡啦……”
　　小白狐掙紮起來。
　　許七安側身躺下，攬住慕南梔的纖腰。
　　她嬌軀僵硬了壹下，但沒反抗，也沒說話。
　　……
　　次日，清晨。
　　慕南梔醒來，發現自己蜷縮在許七安懷裏，昨夜受了驚嚇，再睡時便下意識的貼著他，尋求安全感。
　　她像個未出閣的少女，臉蛋微微發紅，偏又強撐著假裝若無其事。
　　不多時，眾人陸續醒來，許七安燒了壹鍋熱水，先給每人壹碗熱水就冷饅頭，然後用剩余的熱水刷牙潔面。
　　眾人結伴上路，途中，許七安問道：
　　“湘州有什麽特色美食？”
　　李靈素想了想，道：“臘肉不錯，等進了城，我帶前輩去品嘗品嘗。”
　　許七安看向慕南梔，見她壹臉意動，於是笑道：“好。”
　　馮秀和王俊有些拘謹的跟在身後，沒敢主動開口說話，只是聽李靈素恭敬的稱呼青衣男子時，有些詫異的對視壹眼。
　　他稱呼那人為前輩，態度頗為恭敬……馮秀圓圓的眼睛微微睜大，難道她猜錯了，這個青衣男子才是核心人物？
　　午時前，壹行人來到湘州城，城墻高三丈，行人稀疏，衣著普通，極少看見鮮衣怒馬的人。
　　湘州並不富裕，甚至還不如位處邊陲的雷州。
　　進城之後，馮秀和王俊告辭離開。
　　李靈素前頭帶路，許七安牽著小母馬，“噠噠噠”的跟在後面，半個時辰後，他們在壹座大莊園外停下來。
　　漆紅大門上掛著“柴府”匾額。
　　年輕力壯的門房迎上來，拱手道：“幾位是哪個門派？”
　　李靈素回答：“無門無派。”
　　“可有請帖？”
　　“沒有。”李靈素搖頭。
　　門房眉頭壹皺，正要說話，便聽這位俊美的年輕人說道：
　　“我與柴杏兒是故交，妳進去通報，就說李靈素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