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

江南

歷史軍事

阿蘇勒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壹線,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落日時候的雲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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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壹生之盟〔壹〕

九州縹緲錄 by 江南

2019-7-26 16:29

  八月十二日傍晚,南淮城,楠宮。

  兩側賓客對坐,寂寂無聲,所有人都以玄紅為衣色,玄紅是正色,東陸貴族的婚服都是黑中隱約透著紅意的絲錦。新人們衣袖相挽,站在堂前,昏黃的陽光從窗格裏照進來,在坐席上投下壹對修長的影子。侍從以托盤盤子奉上壹只葫蘆,旁邊是壹柄白帛裹著的短刀。呂歸塵看了看身邊的百裏繯,百裏繯低著頭,把壹只白皙柔軟的小手按在刀柄上,呂歸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合力抓起短刀。

  清光壹閃,葫蘆從中間漂亮地裂成兩半。

  賓客們鼓起掌來。

  侍從又捧上了酒壇,百裏繯和呂歸塵各自以壹片葫蘆舀了酒品嘗。

  賓客們又鼓起掌來。

  呂歸塵默默地把葫蘆放回托盤上,知道這樣他就算是壹個有家室的男人了。婚禮上的壹切都圓滿,葫蘆裂得幹凈利落,恰好分成兩個完整的瓢,這是很好的兆頭。他環視周圍,賓客不多,但顯然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東陸貴族的婚禮講究簡單鄭重,邀請入婚堂的賓客都是家族裏的老人,代表家族和血緣。此外的人只能送上禮物,隔著幾十步遠遠地觀禮。老人們呆若木雞,目光昏昏地看著前方,昏花的老眼只怕連新人的相貌也看不清,只有坐在末席的百裏煜對呂歸塵眨了眨眼睛,嘴角含著笑。他如今是堂堂正正的下唐儲君,可是在龐大森嚴的百裏家族裏,他還只能算個孩子。呂歸塵微微點頭回禮,心裏有點奇怪,國主百裏景洪沒有出現在賓客中。

  賓客們整齊地起身,壹壹退了出去。婚禮已經結束,剩下的是入洞房行夫婦間的大禮。

  偌大的婚堂忽然空蕩蕩的只剩下幾個人,呂歸塵扭頭看他的新婚妻子。百裏繯仍是低垂著頭,她的長發漆黑,臉上的粉妝很厚,看不出太多表情,倒是從衣領看見她壹抹白皙如雪的脖子如今紅得讓人可憐。百裏煜沒有和家族長者壹起離去,這個只會彈琴寫詩的年輕人今天卻是壹身戎裝,端坐在婚堂門口,手持百裏氏的家傳名劍“青桑”。他是家族裏年輕的未婚男子,應當充當新婚之夜守夜的責任,仗劍使鬼神不得作亂。呂歸塵看他壹臉肅正目不斜視,不禁也有些想笑。

  侍女們上來行禮:“請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隨我來。”

  兩個人並肩走過長長的步道,兩側都是紅燭,火光裏百裏繯的面頰嬌紅,手微微顫抖。呂歸塵悄悄瞥了她壹眼,心想此刻這個嬌縱少女的心裏,大概也滿是期待或者不安吧?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了,漫漫長長的壹世,他將和這個小女孩在壹起,同桌吃飯,相擁而眠,病中互相照顧,春來同車遠遊,就這麽時光穿梭,兩個人壹天天看著彼此長出白發、生出皺紋、牙齒脫落、腰背佝僂,有朝壹日他死了,為他痛哭的是這個女孩,而不是其他人。她會趴在他的棺蓋上嚎啕著說為什麽妳這麽早就離開了我?妳離開了我該怎麽辦?這樣想著,他心裏忽地就有了壹點憐惜,於是輕輕去拉了她顫抖的手。百裏繯手猛地哆嗦了壹下,然後不動了,手心裏漸漸傳來壹絲暖意。呂歸塵感覺到百裏繯的身子靠他近了壹些,胳膊和他的輕輕摩擦,隔著絲錦能夠感覺到少女肌膚細膩如絲。

  “別怕。”他輕聲說。

  “其實我也怕……”他又說。

  走了幾步,呂歸塵聽見百裏繯輕輕地壹笑。

  “父親!父親!”百裏煜的驚叫忽然從外面傳來。

  呂歸塵和百裏繯都吃了壹驚,猛地止步,回頭就看見百裏景洪的臉。他大步而來,神色猙獰,額頭的青筋跳動,身後跟著壹隊匆匆忙忙的大臣。

  “國主不可……國主不可啊!”壹名長使想去挽國主的衣袖,“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啊!”

  百裏景洪狠狠地甩開了他,轉身瞪著呂歸塵:“世子知不知道,妳的哥哥已經殺了我們下唐的整個使團,宣稱和下唐斷盟,轉而和淳國結盟?”

  呂歸塵楞住了。事情太突然,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把我最心愛妳女兒嫁給妳,給青陽部饋贈了無數的精鐵和武器,在下唐奉妳為上賓整整八年!難道就是這個回報麽?”百裏景洪的聲音越來越高,“我現在給妳兩個選擇!”

  “選擇?”

  “第壹,妳還是我下唐的女婿。妳是青陽的世子,妳手寫壹份文書呈上天啟城,告訴皇帝妳才是蠻族的主人,妳的哥哥只是個奪位暴政的強盜。我下唐十萬鐵甲,保妳回到北都,奪回屬於妳的位置,妳就是北陸的大君,草原的主人!第二!”百裏景洪解下腰間佩劍,狠狠地摔在地上。

  壹片死寂,沒有人敢說話。百裏煜和那些試圖阻止百裏景洪的大臣也都不敢在那柄劍前再說什麽,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百裏繯按著額頭,搖晃了壹下,倒在侍女的懷裏,可是沒有人註意她,她的父親背對著她死死盯著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靜靜地看著地下的劍。

  “國主是要把我當作下唐的奴隸,押著我上戰場麽?”呂歸塵終於擡頭。

  “妳的哥哥即位,妳又怎麽做主人?”百裏景洪竭盡全力,把他的暴怒藏在陰陰的語氣裏,“只是選擇當誰的奴隸而已!”

  “塵少主,塵少主!阿蘇勒,阿蘇勒!還有轉圜的余地啊,父親,父親……”百裏煜忍不下去了,上去死死拉住父親的袖子,大聲喊著。

  呂歸塵深深吸了壹口氣,對著蒙著紅錦的屋頂輕輕吐出。

  “我們青陽的男子漢,誰的奴隸,都不做!”他看著百裏景洪的眼睛,壹個字壹個字地說了出來。

  說完了這句,他忽然覺得渾身都輕松了。他忽然想起蘇瑪的姐姐,那個紅衣服絕美的女孩龍格沁·烏央瑪·枯薩爾,想起她在臨死前說的話,隔了這麽些年,他才發現這話說得真是好,讓妳說出來,壹生都不後悔。百裏煜身子壹顫,軟軟地坐了下去,眼睛裏滿是悲哀。

  “煜少主,過去的幾年,多謝妳啦。”呂歸塵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他不再看所有人,轉過身,背向他的妻子、他的嶽父,緩緩走出了他的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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