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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

江南

歷史軍事

阿蘇勒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壹線,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落日時候的雲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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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劍〔十七〕

九州縹緲錄 by 江南

2019-7-26 16:28

  月下滿池的荷花都已經謝了,枯篷壓著荷梗垂下去,顯得有幾分蕭條。壹片雜草萋萋的空地上面倒插著姬野的虎牙,三個孩子晃著腿坐在水邊。

  “死人臉跟妳約的是什麽時候?怎麽還不來?”羽然等得不耐煩了。

  “時候已經過了,他再不來我們就走,本來說好壹對壹,大家最後比壹次的,他總也不服我。”

  “死人臉最近是不是怪怪的,看他那個樣子,像是快要餓死了。”

  “不知道,不過他的力氣真大。”姬野摸著胳膊肘,“上次在校場跟他試手,把胳膊震傷了,在南淮城裏還真的只有他是我的對手。”

  “這真是個鬼地方!”羽然看著荒涼的池塘。

  “別那麽大聲!”姬野把她的頭壓下去,“鬼知道有沒有人還在巡邏。這是花瀾苑,這池子水跟鳳凰池是連著的,夏天很好看,現在荷花謝了唄。妳等我壹會兒,我去岸邊幫妳摘個蓮蓬吃,每到降霜前壹個月,蓮蓬最好。”

  “妳吃過很多啊?”

  “這個池子壹半的蓮蓬是我吃的,”姬野聳聳肩,“反正也沒別人采。”

  “吃貨!每次還來分我們的棗子,有蓮蓬也不知道帶出來給我們嘗嘗!”羽然去抓他的耳朵,被姬野閃開了。

  “哪那麽容易帶出去啊?等我下次換件大號的皮甲,也許能在胸甲裏面藏幾個。”

  “才不要!沾了妳的汗味,沒法吃了。那妳跟阿蘇勒分好了。”

  “我吃過的啊。”呂歸塵在壹旁說。

  “妳也吃過?”

  “剛才姬野不是說他吃了壹半麽?”呂歸塵小聲說,“另壹半是我吃的……”

  “唉!無聊死了,我們不必這麽鬼鬼祟祟的吧,這半天也沒看壹個人路過,”羽然終於忍不住從橋下的陰影裏探出了腦袋,“這個真的是東宮啊?”

  “東宮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呂歸塵苦著臉,“妳以為東宮是什麽樣子的?”

  “我聽妳們說,當然以為它是滿地金紗,宮殿裏面都是雲霧,到處都是香味,而且漂亮宮女成群結隊的地方!要是早說這個地方這麽偏僻,不如去鳳凰池那邊釣蝦!”

  “煜少主的宮裏跟妳說的有點像,不過外面可就不壹樣了。我聽路夫子說,這裏本來是百裏國主家的祖業,先祖讀書的草廬和陵墓都在這裏,所以才把東宮修在這塊地方,讓儲君守護祖產。好些地方都有典故,不能輕易修繕的。”呂歸塵說。

  “那我要去煜少主的寢宮看!”

  “這個……”呂歸塵為難起來。

  “沒事沒事,壹會兒我去武庫裏面偷兩件禁軍的甲胄,等到煜少主睡著了,我們從妳園子墻上那個缺口偷看,沒事的,”姬野揮了揮手,“我先去摘兩個蓮蓬,妳們先別出來!”

  他壹貓腰閃了出去,警覺地左右看看,輕輕提著步子上了拱橋。他知道橋對面淺水灘裏面摘蓮蓬最容易。

  上到橋頂,他忽地楞住了。

  他看見了幽隱。幽隱就站在橋的對面,壹身的白衣,頭頂束著白色的帶子,寬大的衣服被風吹著,像是套在壹根竹竿上。靜悄悄的,幽隱沒有發出壹絲聲音,只是直直地看著姬野。姬野在心裏悄悄哆嗦了壹下,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身上有點粘粘的冷汗。

  “幽隱妳遲了!”他大聲說。

  幽隱沒有回答,轉身走了。

  “幽隱妳幹什麽?”姬野本想追上去,但是他心裏壹股很不舒服的感覺令他煞住了腳步。

  幽隱回了頭,他嘴邊帶著陰陰的笑,舉起了右手,“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無始無終!”

  姬野像是被雷轟中了,他看見了幽隱拇指上的扳指,他也明白這枚扳指代表著什麽。只是他從未想過天驅的標誌會落在這樣壹個人手裏。

  “我知道妳也有,”幽隱低低的聲音飄來,“我看見過妳把它掛在鏈子上,我們必定是要決戰壹場的,妳跟我來。”

  他又轉身離去。

  聞聲的羽然和呂歸塵跟了上來,看見姬野正立在橋心發呆。姬野忽地轉身去草地上拔了虎牙,緊緊跟上了前面幽隱的背影。羽然和呂歸塵也只能跟在他的後面。幽隱走得並不快,沒到轉彎的地方,他甚至會留下來等他們壹會兒,只是始終保持著距離。三個人跟著他走,才發現其實東宮的地形仿佛巨大的蜘蛛網,有許多長廊的出入口都已經廢棄不用很久了,可是這時候幽隱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這些通道,把他們帶往壹個未知的所在。呂歸塵漸漸也開始迷路了,他壹般只是在倆楓園周圍出入。

  幽隱停在了沒有點燈的宮殿門前,這裏幾乎是舊宮的中心了,寂寥得連蛙聲都沒有。幽隱駐足,回頭冷冷地看了他們三個人壹眼,眼睛在月下似乎反射著白光。他推開大門,徑直走了進去,姬野三個彼此看了看,跟了上去。經過大殿門前的時候呂歸塵打了個哆嗦,指著高處的匾額:“湄……湄瀾宮!”

  姬野隨著他的指點看去,果真是“湄瀾宮”三個字。他心裏有種極其不祥的預感,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

  “妳認識剛才的道路麽?”他問呂歸塵。

  “不認識。”

  “湄瀾宮妳是來過的……我也來過……”姬野覺得頭皮發麻,“可是這個路,怎麽不對呢?”

  “東宮裏面有幾個湄瀾宮啊?”羽然湊了上來。

  “只有壹個。”

  羽然默默地擡頭看著天空,壹輪圓月高懸在天心。

  她喃喃地說:“真像是個紙糊的月亮……”

  “我們還是不要跟著他進去,幽隱這個樣子,好像有什麽不對。”

  “不好找退路……這是‘安’,”羽然低聲說,“是幻術的結界,這周圍是被人下了很重的幻術,以前聽說河絡有這樣的本事。今天的月亮本來不該是滿月的。我們剛才走過的和看見的其實也都是假的,我們只是在宮裏面繞圈子……死人臉把我們誆進來了。”

  呂歸塵急忙回身去推背後的門,才驚訝地發現那扇門根本推不開,似乎是他們走進來之後,有壹個飄忽的影子就悄悄鎖上了門。

  “東宮真是個鬧鬼的地方!”姬野握緊了虎牙。

  “我們跟過去看看,”羽然大著膽子,“‘安’也沒有多麽可怕,只是我們分辨不出來而已,他也許真的安排了人埋伏我們,早說這個人最沒有信用的!”

  三個人背靠背地蹭著走進了這個全然不同了的湄瀾宮,呂歸塵首先擡頭,已經沒有百裏煜掛在椽子間的金紗。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些,可是沒用,壹切都是那麽真實,羽然說的‘安’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他要叫我們跟他下去。”姬野在宮殿最深處發現了些什麽。

  羽然和呂歸塵跟過去,看見轉石地面上忽然洞開了方形的入口,細長的甬道深深地通向下面,兩側點著蠟燭,像是招魂的燈籠。

  女人把打散的頭發綰起在頭頂,用壹個銀箍卡住了發根。她在銅鏡裏端詳自己的臉,沈靜而茫然。她以水洗去了胭脂和粉妝,只剩下壹張幹幹凈凈的臉,螺髻高聳的發式改成了束起的直發,襯得她的臉有些小,看起來顯得更加年輕了,壹如十四年前在八松的時候。她輕輕摸著自己的臉,不知道是幻覺抑或是時光的回溯,這麽多年來她壹直覺得自己在心裏其實已經很老了,就要被南淮城的塵埃掩埋了。可是如今恢復了舊日的裝容,才驚詫於自己依舊保有的青春。

  她站起身,把桌子上的銀刀掖進了黑色束身甲的腰帶中。雍容貴麗的宮裝大裙被拋在了角落,她這件貼緊全身不留壹絲縫隙的軟甲把身形勾勒出來,帶著壹絲妖嬈,卻又矯捷如獵豹。她猛地推開了門,大口地呼吸著月夜下的空氣。

  空氣流入,像是冰涼的水從喉嚨中泛起,把全部的塵埃都洗去了。

  她站在門檻上了,還差最後壹步就可以離開。她環顧自己寄身十幾年的這間屋子,就像壹個蝸牛的殼。周圍如此的安靜,靜到黑暗裏像是有人在說話。

  “貓兒,往前走,不要回頭……”

  “貓兒,不要看我!我這裏是沒有路的!”

  “貓兒,回到山裏去,忘掉壹切,妳本來就該是自由的!”

  她站在那道門檻上,猛然回頭!“貓兒……”

  眼前壹切景象慢慢地都模糊了,像是那個男人的魂魄還在周圍輕輕地遊蕩。有無數次她都覺得在最深的夜裏,曾經有人站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她,她伸手去抓,手裏空空如也。她害怕那種椎心的寂寞,那麽她離開了,那個男人的魂是否也會對著空無壹人的床鋪,壹再地去挽,手中始終空空如也。

  她想要退回這間小屋裏再次把壹切都鎖在外面。

  “走吧,忘掉壹切,妳本來就該是自由的。”另外壹個聲音在耳邊說,那個人黑衣的身影站在高空皓月之下,懶散的笑容裏有溫暖的味道。

  她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她咬牙,壹躍而出,張開雙臂,仰望星空!

  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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