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

江南

歷史軍事

阿蘇勒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壹線,眺望著西方落日的方向。
他喜歡看落日時候的雲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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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之使〔六〕

九州縹緲錄 by 江南

2019-7-26 16:28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程奎雙手握刀,手心盡是冷汗。他出戰多年,沖鋒無數次,還很少犯這種新兵的毛病。他瞥了壹眼身邊的息衍,看著這個人竟然悠悠然地掏出煙桿叼上,正擦著火鐮引燃火絨去點煙。而息衍的雙眼映著周圍的火光,亮得有些嚇人。

  那馬蹄聲是對著方圓之陣的正中而來的,聽起來只有壹匹馬,如果來的真是敵人,那麽在這個敵人眼裏,這裏結陣的三四萬大軍全都是通明的。他取了壹條最直的路,就是穿越方圓大陣的陣心,壹直去向殤陽關的城下。

  “不是來歸隊的友軍麽?”程奎低聲問。

  “什麽樣的友軍會在這個時候彈著琴?”古月衣聲音冷澀,緊握刀柄。

  “彈得還不錯,是越州的南呂之風,像是故意要說明自己是從越州來的。”息衍低低地笑,“離國的援軍麽?人大概少了壹些。”

  白毅立馬在那個馬蹄聲前來的方向上,默默地,凝視著凝重的霧氣。

  “弓箭手!”他忽的低聲道。

  “在!”箭營的百夫長出列。

  “只管把全部的箭都射過去!”

  “是!”

  霧中現出了壹騎黑影,白毅忽地放聲大喝:“火把!”

  居前的壹排軍士原本都隱蔽在盾牌後,此時數百人閃出盾牌,把手中的火把投擲出去。那些燃燒的火把在空中劃出明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向了來人的方位。那裏,壹騎黑馬和四名從者被照亮了,他們繼續飛奔而來,仿佛禦風而行,快得不可想象,馬上的人撥著箜篌。

  琴聲悠揚。

  “射!”百夫長大喝,數百支羽箭離弦,瞄準了同壹個目標。

  高大的從者閃到了黑馬的前方,他們雙臂上都套有銅盾。從者們揮舞雙臂,羽箭射在盾上濺起點點的火花,向四面八方彈射出去。

  百夫長靠著壹張弓生活了三十年,第壹次看見這樣擋箭的人,他們之間距離很近,箭速極高,以壹般人的眼力,看清楚箭路都很困難,別說擋開箭支了。

  他臉色壹變:“射……”

  這壹聲沒有完全出口,尾音變得虛弱無力,幾近呻吟。最前方擲出火把的軍士們像是傻在了那裏,他們身體搖晃了幾下,紛紛跪倒在地,向著西南方叩拜下去。隨後是箭營的弓箭手們,他們有的已經拉開了弓,可是繃緊的弓弦卻松不開,最終他們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羽箭歪歪斜斜地射出去,有的射進泥土裏,有的射飛,還有的射傷了自己的同伴。可是沒有人哀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固若金湯的方圓大陣如大海被分開似的,自然而然地讓出了壹條路,供那騎黑馬通過,那條路的兩側皆是跪下膜拜的軍士,連戰馬也撲倒在地,馴服地低著頭。後面的軍士想要越過他們去阻擋那匹黑馬,可是沖上去的人仿佛都在忽然間喪失了意誌,臉上兇狠的表情消失,軟軟地跪倒在地。後面的軍士再不敢湧上,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這不可思議的壹幕。

  程奎也感覺到那壹騎到來時的威儀了,仿佛君臨天下的皇帝。即使在太清宮,程奎也沒有感到這樣的惶恐不安。

  然而他畢竟是領兵的人,反手以刀柄打在自己的腰眼,借著疼痛惡狠狠地壹咬牙,放聲大吼:“他媽的都給我滾起來!他媽的妳們在跪什麽豬狗?”

  息衍挽了他的胳膊壹把:“程將軍勇武可嘉,不過還是避開那個人的鋒芒為好。”

  他帶馬前行壹步擋在程奎的面前,擋在了那個騎黑馬的人和程奎之間。遙遙地,那個黑馬上的老人擡頭向這邊遞過了壹縷目光,古月衣在息衍的身邊,只是被那縷目光掃到,就覺得渾身被冰水淋過似的壹陣戰栗。

  那壹騎正在通過方圓大陣,從者們踏著塵土飛馳,渾身鐵甲錚然作響,馬上的人飄忽得像是壹個影子。

  古月衣看著遠處的白毅,白毅正默默地望著那騎黑馬的背影。程奎、費安和岡無畏彼此對視,都不甘心,卻又沒有人敢於對抗那人的威儀。如果領軍的人沖到那人的面前,也控制不住地跪下,那麽在全軍將士面前,將再也沒有威嚴可言。

  古月衣再看向他身邊的息衍。他忽然發現息衍已經不在馬背上了。他急忙看向陣中,看見壹襲黑色儒袍正在呆若木雞的軍士中急速穿行。整個方圓大陣只有息衍壹個人在動,他腳下無聲,快得像是壹道黑電,只有他擦著經過的那些軍士才能勉強看清他的面容。

  “叔叔!”息轅急忙喊他,息衍卻沒有回頭,息轅看見他壹手緊握劍柄,壹手扣緊劍鞘,劍在鞘中,含而不發。

  古月衣沈默了短短的壹瞬,猛地壹拉戰馬。戰馬長嘶,古月衣昂然出陣,他的戰馬穿過人群,壹直躍到那條寬闊的通道上,直追即將離去的黑馬。黑馬上的老人和四名從者被驚動了,在飛奔中回頭。

  “破!”古月衣張弓搭箭,飛射如電。

  他的箭遠不同於箭營普通士兵,箭上有空腔,離弦就帶著壹股令人心驚膽戰的尖嘯。箭勁雄渾,箭路筆直,直射黑袍老人的背心。從者已經來不及揮舞沈重的銅盾,最後壹人忽地剎住,筆直地站住,迎著古月衣的箭伸手,套著鐵籠手的五指張開。

  箭準確地射進了他的掌心,透穿了鐵籠手的防禦,直到足足半支箭穿透了他的手心,才耗盡了力量。

  從者定定地站著,紋絲不動,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受傷的疼痛。片刻,他縮回手,以另外壹只手折斷箭桿,扔掉箭頭,把連著箭尾的半支斷箭也從傷口中拔出,默默地扔在泥土裏。

  此時,黑馬和其他三名從者也都停下了。

  老人和古月衣遙望,微微點頭:“不錯,作為壹個普通人,妳算是很強的了。”

  “還沒完!”拉住戰馬的古月衣冷冷地說。

  他說完這句,胯下的戰馬全身酸軟,整個地趴倒在地。老人似乎微微吃了壹驚,隨即黑色的影子從距離他極近的地方飛躍而起,空中劍鳴如扣銅鐘,接近老人的時候,偷襲者腰間的古劍也無法再保持平靜。劍出鞘的時候,青色的鐵光揮灑出半弧,速度、時機、位置,都精確得難以防禦,古月衣的壹箭引開了從者的註意,息衍抓住了這個剎那。

  老人的琴聲止息,黑馬立起來奮力踢動前蹄,似乎是通人性地想要擊退息衍。

  還是那名受傷的從者,他和息衍壹同躍起,他從老人的馬背上拔了劍。他的劍長度是古劍靜都的兩倍,劍脊厚如砧板,寬闊的劍身超過成年人壹只手掌的寬度,看光澤是純粹的青銅鑄造,它的重量看起來根本不是壹個人所能揮舞的,更像北辰廟裏祭祀武神的祭器。可是那名從者身形巨大,和息衍比起來,根本就是壹個魁梧的戰神,他揮著這樣壹把森嚴的巨劍,速度也並不亞於息衍,兩柄劍在空中撞擊,“嚓”的壹聲。

  息衍借勢翻身,在從者沈重的身體上壹蹬,反射出去。人壹落地,劍尖點地,黑色的血沿著劍脊慢慢融進土裏。

  從者揮舞巨劍的手臂和那柄可怕的青銅劍落在了他的腳下,壹潑小小的血霧從傷口裏噴湧出來。從者依然沒有任何疼痛的反應,他以另外壹只手用力掐住斷臂的臂彎處,防止失血過多,然後低頭退回了黑馬的旁邊。

  “妳比他強,”老人威嚴地問,“妳是誰?”

  “不要再問這種愚蠢的問題,妳們這些目中無人的東西,還以為自己只是小小地受挫,而依舊穩操著勝算麽?看看妳前方吧!”息衍起身橫劍,聲音冷冷的,息轅從未聽過叔叔用這樣殺意畢露的語氣說話。

  老人擡頭看向前方,火把圍繞中,白毅立於白馬背上,手中銀灰色的長弓張滿,箭指老人的眉心。白毅的臉上沒有表情,雙臂紋絲不動,有如鐵鑄。

  老人和他的從者們似乎都被震懾了,方才古月衣發箭,距離老人更近,可是從者依舊能靠損傷壹只手輕易地擋下,而這時的白毅卻讓他們站在那裏不敢挪動,似乎那箭鏃上的銀灰色寒光抽走了他們的魂魄和膽量。周圍的空氣沈凝而寒冷,死寂中只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老人低頭看了壹眼橫劍的息衍,微微點頭:“古劍靜都,那麽是禦殿羽將軍息衍閣下。”

  他又轉向白毅:“長弓追翼,那麽遠處的必然是禦殿月將軍白毅閣下了。”

  息衍和白毅都不說話。

  “真是巧妙的戰術配合,我聽說過被長弓追翼鎖住的結果,那是壹張無從防禦、也無從躲閃的弓。”老人說,“息將軍以尊貴之身,冒著絕大的危險和我的從者搏殺,為了引開我身後的從者,換取白大將軍瞄準我的機會,真是難得的戰術。”

  他身後的從者們緩緩地彼此對視,似乎以眼神傳遞著什麽信息。

  “不要在長薪箭下冒險。”老人輕聲說,制止了他們的圖謀。

  “不過白大將軍,妳確實是可以威脅我的人,然而在這種霧氣之下,妳這壹箭有自信可以殺死我麽?”他問,“如果沒有,何不把這場戰鬥留到將來呢?”

  息衍也調轉頭,看著立在馬鞍上的白袍將軍。依舊是死寂,白毅拉弓瞄準的動作完成之後,仿佛壹塊石頭,連呼吸也沒有。

  “我沒有絕對的把握。”白毅終於開口。

  “那麽這次謝謝白毅將軍,如果白大將軍的運氣好,我們很快還會再見。”老人點了點頭,“壹天之內,看見了三個讓我期待已久的人,真是幸事。”

  “如果再見,妳我可能都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白毅緩緩收弓,“妳可以走了。”

  “以這作為小禮留贈給白大將軍。”老人淡淡地說。他猛地揮手震動全部琴弦,他彈琴的時候慢而悠揚,此時卻是雷霆般的諸弦齊鳴。清厲的琴聲在夜空中仿佛刀子壹樣飛揚出去,不可思議的是,他琴聲所到,濃郁的霧氣立刻變得稀薄起來,失神跪倒的軍士們紛紛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周圍,握刀的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刀柄上盡是濕漉漉的,披著棉甲的士兵則感覺到渾身甲胄黏在身上,沈重不堪,仿佛剛剛在壹場微雨中行軍。而沈悶的空氣卻變得清潤,讓人腦海裏的混沌忽然消散,茫然地以為剛剛做了壹場大夢。

  老人立馬在萬軍陣中,遙遙地向著白毅躬身行禮,復而環顧諸軍,拍馬離去。

  沒有人敢於阻攔他,他的目光聖潔威嚴,不可侵犯。

  殤陽關的城門洞開,數百名雷騎放馬出城,老人的隊伍和雷騎的隊伍相遇,雷騎圍繞了黑馬,把他保護在中央,向著城門疾速退卻。那名失去手臂的從者跟隨在黑馬之後,步伐依舊是流星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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