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殤陽血〔十〕

　　八月二十八日，晨，帝都，天啟城。

　　博山爐爇著極品的水沈香，香氣在寂靜的宮室裏壹絲壹絲彌漫開。

　　早晨的這壹刻，天啟的天空極高極淡，純凈透明。遠處傳來古鐘悠悠的鳴響，已經是卯時。鴿子越過高入天空的宮墻，輕盈地落在了窗前。壹雙塗了豆蔻的手解下鴿子腳上的竹筒，取出裏面的桑皮紙。

　　“嬴無翳逃了。”

　　白衣少年恭謹地跪在階下聆聽。

　　“昨天午夜，白毅以炬石車拋擲木材燒城，發起總攻。嬴無翳出城決戰，雙方戰死不下四萬人，還是讓嬴無翳殺出了包圍。妳怎麽以為？”

　　“嬴無翳對於聯軍多有殺傷，壹旦突圍，現在白毅想要追趕也力所不能及，前面剩下的幾個關卡不足以克制他，再沒有辦法可以阻擋他歸國。不過嬴無翳此次損失同樣慘重，必然要休養生息，幾年內不足畏懼。而諸侯懾於離國主力尚存，少不得還要繼續依附皇室，正是我們得以發展的良機。壹切都在長公主掌握之中。”

　　長公主冷冷壹笑：“妳真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這壹次分明是我失算，叫妳說起來卻像是我運籌帷幄。”

　　“嬴無翳年過四十，再過幾年必然雄心衰退，公主不必為他傷神。”

　　“哦？”長公主幽幽地說著，拾起桌上的銀鏡自照，“妳這麽說來，我的年紀是否也太大了呢？”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少年手腳並用，驚慌地向後退去，“寧卿不敢，寧卿不敢。”

　　“哼！”公主冷笑壹聲，“妳知道楚衛有壹個公主，叫小舟的麽？”

　　“我聽說楚衛國國主沒有公子，唯有這壹個公主，國主愛逾珍寶。周歲時候陛下賜以白金小舟，所以又名小舟公主。嬴無翳離開帝都的時候，他的先鋒恰好截住了公主的車駕，這位小公主應該是被囚禁在殤陽關裏。”

　　“嬴無翳突圍，沒有帶著這位公主，如果這場大戰還沒有要了她的小命，還有些好戲看。”長公主冷笑，“好！那妳猜猜破關之後，誰會奪得這位公主殿下？”

　　“寧卿聽說小舟公主此行正是要去下唐國充當人質，難道……”

　　長公主笑著抓了壹把碎米去餵信鴿：“如果我請陛下下旨，將小舟公主許配給別家諸侯呢？”

　　“公主這是要……削弱楚衛和下唐的聯盟？”

　　“妳以為白毅就是真的忠君愛國之輩？白毅在楚衛國壹人之下，萬人之上，軍政大權集於壹身。連國主都要上表皇帝，保薦他為舞陽侯。楚衛國國主不過是壹個公爵，白毅自己倒是侯爵了。白毅不過三十多歲，已經身臨絕頂，他若想再進壹步，恐怕只有……”

　　“亂世之中不容羔羊之輩，小白，妳說是不是啊？”長公主輕聲笑著，溫柔撫弄著那只叫小白的鴿子。

　　長公主靠在桌子上，雖然韶華不再，可是皇室特有的雍容華貴依舊。那件柔軟的絲綢睡袍下，身體的曲線還是玲瓏有致的。可是跪在階下的寧卿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這些，依舊半低著頭，小心地跪在那裏。

　　“啊，畜生！”長公主忽然驚叫了壹聲。原來那只信鴿啄食米粒的時候不小心啄傷了她的手，壹道細細的血痕留在虎口上。

　　盛怒之下，長公主壹把抓起那只信鴿的脖子，硬生生捏折了它的脖子把它扔出窗外。幾片雪白的羽毛散落在桌上，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也無法想象那雙修長的手竟然有這麽大的力量。

　　“公主……”寧卿心驚膽戰，小心詢問著。

　　“沒事，”許久，長公主恢復了平靜，“壹只鴿子，做錯了事情罰它就行了。妳不要怕。”

　　邁著細碎雍容的步子，她走到臥榻邊，揉著烏雲般的長發：“唉，倦得很。本以為這壹戰足以顛倒東陸的時局，至少也可以削弱諸侯的勢力，結果才死了四萬人，才死了四萬人……何時才能叫那些盡是不臣之心的諸侯死得幹幹凈凈？”

　　“倒是還有壹條消息，夜裏的急報，當時公主正在小憩，未敢打攪。”寧卿小心地稟告。

　　“是當陽谷的那只老虎有動靜麽？”

　　“不，是說不日有位客人要來訪。”

　　“客人？”長公主微微皺眉，冷冷壹笑，“什麽樣的客人不是來我的玉階前求見，卻要提前通知我他的駕臨啊？很大的威儀嘛。”

　　“只說客人姓雷，從離國而來。”

　　“雷？”長公主猛地振作起來，轉而沈默片刻，忽然放聲歡笑，“怎麽忘了？怎麽忘了？原來碧城先生終究沒能忍住不動啊！來得好！來得真好！本來以為要落幕的大戲，如今看來不過剛剛開始！”

　　“公主謀略，萬無壹失！”寧卿急忙贊頌。

　　長公主卻忽地收了笑容，冷冷地靠在臥榻邊，沈思了壹會兒：“妳絕世聰明，又會看女人的臉色，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不過這個雷碧城卻不是我謀略中的人，他這個人，實在太難算準了。”

　　她再次沈默，久久地望著窗外，似乎微有不安。

　　“唉！該來的終會來，倒也不必急於弄明白，人生在世，得享壹刻安逸是最要緊的。為了白毅和嬴無翳這壹戰，攪得我壹早晨未睡。寧卿，過來。”長公主慵懶地招手，聲音中有壹絲媚意。

　　青衣少年磕了壹個頭，小步靠近了臥榻。長公主側身躺在繡著金色玫瑰的織錦牙床上，摘下發釵，解開了胸前的帶子。半邊睡袍滑落，略顯蒼老的肌膚暴露出來。

　　暖爐中的栗炭爆起壹個火星，男女纏綿聲中，錦繡精致的宮室中彌漫著壹絲暖洋洋的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