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二十〕

　　姬野用力地睜開眼睛，只睜開了壹道細縫，眼皮重得像是粘在壹起。

　　“妳醒了？”有人輕聲說。

　　姬野循著聲音的方向扭過頭去，說話的人背著手站在窗口，陽光明媚，姬野只能看見壹個依稀的背影。強烈的陽光讓他不由得舉手去遮住眼睛。

　　那個人緩步走到了他的床邊，“妳已經睡了壹日壹夜。”

　　“妳……妳是誰？”姬野的眼睛適應了光亮，他看清楚了對方的容貌。

　　那是壹個清秀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輕衣綿甲，頎長挺拔。他身上帶著壹股濃重的酒味，對面壹熏，姬野好像都要醉了，可是年輕人的壹雙眼睛還是清明透亮的。姬野看見他手中握著壹個扁扁的白銅罐子，想必盛的就是烈酒。

　　“我叫謝圭，”年輕人微微壹笑，“妳不認識我，也不用記住我。只是有人托我把妳帶到這裏來，所幸妳們都沒有事，終於不辱使命。”

　　“跟我在壹起的那些人……哦……”姬野用力地撐起身子，身上的傷口像是裂開了，劇烈地疼痛起來。

　　謝圭沒有阻攔他，伸手指了指。就在旁邊不遠處的竹床上，羽然蜷縮在潔白的被褥裏，她的額頭被素絹包紮起來，姬野熟悉的那壹綹倔犟的頭發，還是從裏面鉆了出來，輕輕地彎成壹弧。

　　姬野如釋重負地躺了回去。

　　“是個漂亮的女孩兒。”謝圭微微用力，在姬野的胸口壹按，姬野痛得叫出了聲來。

　　謝圭只是笑，“不過妳如果這樣硬撐，也許就永遠見不到她了。妳是受傷最重的壹個人，我們幾乎以為妳活不下來了。妳另外壹個朋友沒有什麽事，只是昏迷了過去，不過他的身份特殊，已經被送回東宮了。”

　　“阿蘇勒也沒有事，”姬野望著屋頂，長長地舒了壹口氣，“那就好了。”

　　“有件事我得預先提醒妳，這次東宮起火，毀掉了百裏氏的祖陵。現在滿城宵禁，廷尉府的人挨家挨戶地大搜，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妳無須對我隱瞞妳們在裏面看到的壹切，我也不想問，不過我們之外如果另有人知道了這件事，”謝圭凝視著姬野的眼睛，“也許會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動。妳能保守秘密麽？”

　　姬野點了點頭，“我什麽都不會說。”

　　“那就好，”謝圭仰頭就著白銅罐子喝了壹口，又笑了，他的笑和年齡有些不相稱，懶洋洋的，“妳的眼睛真是有神，我還有件東西要給妳看。”

　　他從旁邊捧出了青色絲絹纏繞的長形包袱，姬野看著絲絹面上紋繡的花紋，覺得極其的眼熟。他忽然想了起來，那是墓室甬道頂上的花紋，秘術的符咒，壓制著不安的死魂。他隱約知道包袱裏是什麽了，驚悚地扭頭避開。

　　“別害怕，它已經被馴服了，否則我也不敢碰它。直到它的新主人死去，龍血骨結咒印才會再次被激發。但是現在這柄劍我必須帶走，等到妳們需要的時候，會有人把它還給妳們。”

　　謝圭解開了包袱，真的是那柄劍。這是姬野第壹次這麽仔細地看它，這塊巨大的金屬在謝圭手中安靜得像是石頭，它通身都是雲片般的花紋，花紋又像是龜裂的石隙，隱在石青色的金屬下，並沒有鋒利的刃口，細看時可以發現它的刃是由極其細微的鋸齒組成的。

　　姬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依舊不安，這柄劍也讓他感覺像是在沈睡，那些呼吼著的變形的鬼魅並未散去。

　　謝圭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輕地掃過，“不曾想到我壹生中還有機會親手接觸這柄劍……”

　　“沒有別的事我要出去買些東西，”謝圭收起了劍，帶著壹絲狡黠的笑意，“妳喜不喜歡零食？要不要吃點桂花糖什麽的？”

　　“不，我弟弟才吃那些東西。”

　　謝圭壹笑，捧著劍起身離去，在身後關上了門。

　　屋外是暖洋洋的日光。

　　這是壹棟簡單的茅頂小屋，建在山腰，放眼出去是滿眼的林木，山谷裏的雲霧正緩緩地升了上來，漸漸地把山腰壹帶都淹沒了。

　　“將軍。”謝圭停在墻角處。

　　有人從墻後伸出手，謝圭把劍捧了過去。

　　“那兩個孩子都沒事了吧？”墻背後的人問。

　　“姬野已經醒來，女孩子沒什麽事。真是拼命的孩子，如果總是這樣，真的不知道能活多久。”

　　“他壹只腳已經踏上戰場了，戰場上不拼命，就能活得下去麽？”墻後的人聲音淡然，聽不出什麽感情，“這件事做完，就把這裏燒了，妳也盡快離開這裏。我為妳準備了壹份去帝都的薦書，那裏會有我們的人接應妳。”

　　“是要和辰月開戰了麽？”

　　“還不到時候。辰月不踏進這片戰場，我們也不會踏進去，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情，派妳去帝都，是早做準備。”

　　“是！”

　　謝圭靜了壹刻，“我有壹句話，只是想說說。我聽說為了保護這柄劍的秘密，過去的十四年裏，為它而死的天驅不下兩百人。今天它終於暴露在陽光下，這是天驅復興的關鍵，而我們的敵人還藏在暗處。為了保住聖物的秘密，難道不應該犧牲這個孩子麽？”

　　墻後的聲音沈默了壹會兒，“算是我的私心吧，每次看他的眼睛，就像對著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