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老房子著火

　　

　　陳忠珩從不覺得自己會有遠離汴梁的機會，所以當被趙曙派去使團裏作為沈安的副手時，他興奮的都傻眼了。

　　作為內侍，他失去了男人的象征，但依舊向往那些金戈鐵馬，以及塞外飛雪。

　　“看看這太陽，老陳，這季節沒雪，妳就別想了。”

　　使團在西北的艷陽下緩緩而行，陳忠珩用手遮在眉上，瞇眼看著藍天，糾結的道：“這和汴梁沒什麽區別啊！”

　　“再過去壹段。”

　　使團再行壹天，第二天轉過壹座山後，前方豁然開朗。

　　“老陳，如何？”

　　沈安指著前方問道。

　　前方全是草原，壹望無際，觸目所及處皆是碧綠。

　　“好地方啊！”

　　陳忠珩知道自己此行壹是監督談判，二是為官家來看看西北是什麽樣的。

　　他這壹路上都在關註著地形民生，沒空去欣賞風景。

　　此刻他把那些任務丟在壹邊，問道：“在這裏可會迷路？”

　　沈安搖頭，“有某在，保證妳迷不了路。”

　　“如此……某就去了。”

　　陳忠珩有壹顆文藝青年的心，但卻被深藏在宮中，今日看到這大草原後，他就騷動了起來，壹發不可收拾。

　　他策馬沖了出去，有隨行侍衛想跟著，卻被他拒絕了。

　　文藝青年想要仰天長嘯，被人聽到了會覺得羞恥。

　　沈安笑著制止了侍衛，大家目睹著陳忠珩消失在前方。

　　“出發出發！”

　　這裏距離青澗城還有兩日的路程，沈安壓根就不著急。

　　嘴裏嚼著昨天買的肉幹，把氈帽戴上，沈安就像是個驢友般的悠閑看風景。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有人在不遠處放牧，不過規模不大，才數十頭羊。

　　“郎君，以前西夏人得意的時候，這邊都得小心。”

　　沒有敵人的日子，讓黃春覺得很難熬，而且也體現不出自己的價值來。

　　“現在他們得意不起來了。”沈安想起李諒祚如今的日子，不禁就笑了起來。

　　西夏原先是壹個零散的狀態，各個勢力被李家人強行捏合在壹起，看似強大，可內部的鬥爭讓他們無法形成合力，再怎麽發展也無法成為遼宋這種龐然大物。

　　歷史上他們就壹直在鬥，和平頭哥般的和遼宋鬥，自己內部也在鬥。

　　李諒祚實際上和趙禎差不多，都是年少繼位，而且趙禎比他還慘，頭頂上有個強勢的女人，壹個差點做了皇帝的女人。

　　但大宋有強大的慣性，宰輔們、重臣們都謹守著這個慣性，連劉娥也不敢輕易去觸碰這個慣性，於是趙禎得以順利掌握權力。

　　李諒祚卻不同，西夏內部的大小勢力都不服他這個半大孩子做皇帝，鬧騰的不在少數。

　　原先沒藏訛龐還在時，好歹還能壓制住那些反對的聲音，等他被李諒祚幹掉後，西夏就熱鬧了。

　　而遼人顯然也在盯著西夏，壹旦發現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只要能滅了西夏，遼人將會對大宋露出獠牙，再也不會忌憚什麽。

　　三國就是三個點，三個點都存在時，局勢才均衡。

　　壹個時辰過去了，陳忠珩沒來。

　　隨行的侍衛有些著急，就來請示，“歸信侯，小人想去尋陳都知。”

　　沈安搖頭，“不必管。”

　　他是正使，在趙曙解除他的職務之前，此行就是他做主。

　　所以侍衛們心中暗自腹誹，卻不敢質疑。

　　壹直到了下午，狼狽不堪的陳忠珩這才回到了大隊。

　　“某只是想多看看景致。”

　　他強作鎮定的為自己辯護著，只是大口吃著幹餅，大口喝著水的狼狽模樣，卻讓沈安知道他迷路了。

　　“為何不去尋某？”

　　陳忠珩顯然是心有余悸，甚至還責怪沈安沒管自己。

　　“傳聞這裏有個厲鬼，壹旦發現有人落單，他就會裝作漂亮的女子去誘惑，只要那人上了鉤，就會被她給吸了全身的精氣……最後變成了壹個空空的皮囊。”

　　遠處來了兩騎，卻是鄉兵。他們悄然從側面繞了過去，在後面歸隊。

　　陳忠珩在馬背上哆嗦了壹下，驚訝的道：“不會吧。”

　　“妳說呢？”

　　沈安不再說話，陳忠珩卻有些慌，就去找人詢問。

　　沒人知道這個傳說，但陳忠珩卻越發的害怕了。

　　“郎君，您為何要嚇唬他？”黃春覺得沈安是在惡作劇，可看他的模樣不大像。

　　沈安低聲道：“這是陳忠珩第壹次出遠門參與重大事務，他有些興奮過頭了，壹路上就在詢問相關事宜，甚至還指手畫腳……這是人之常情，可某卻不能坐視他往深淵裏滑，所以就嚇唬嚇唬他。”

　　權利是各式各樣的，壹旦陳忠珩嘗到了甜頭，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變成壹個貪婪的家夥，動輒就想幹涉朝政。

　　作為老友，沈安覺得有必要給他敲個警鐘。

　　黃春不解的道：“那您怎麽知道他和女人見面了？”

　　“他的身上帶著香味，這條路……青澗城那邊需要女伎，他估摸著是給了大價錢問路。”

　　沈安想到陳忠珩在草原上迷路，連方向都找不到的時候，突然冒出壹個小車隊，讓他給錢就指路。

　　沈安幸災樂禍的道：“老子叫妳文青，爽了吧。”

　　陳忠珩又回來了，強作鎮定的問道：“安北，此事可是真的？”

　　沈安點頭，陳忠珩的臉頰不禁顫抖了壹下。

　　這時候鬼神傳說深入人心，而宮中的人對此更是篤信。

　　“那厲鬼會附在女子的身上……得手之後就會遠遁。”

　　沈安覺得自己其實不做官，不做生意，也能憑著講故事的能力養活妹妹和妻兒。比如說去大相國寺說書，保證能賺得盆滿缽滿的。

　　哎！

　　哥就是那麽有才，怎麽辦啊！

　　陳忠珩抑郁了，沈安壹直等到下午宿營時，才裝作關心的模樣說道：“那厲鬼……興許沒來。”

　　“妳莫要騙某！”

　　陳忠珩已經被弄的有些憔悴了。

　　“不騙妳。”

　　晚上，除去值夜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在沈睡。

　　“別吃某！”

　　“救命！”

　　驚呼聲中，沈安第壹個竄了出來。他衣衫不整，手中拎著黑色的長刀，左右看看，“誰？”

　　叫喊聲就是從他的隔壁傳來的，

　　“……老陳？”

　　沈安覺得自己真的造孽了。

　　第二天早上，陳忠珩頂著兩個黑眼圈趕路，哈欠連天。

　　“老陳，妳的夢想是什麽？就是理想。”沈安看他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擔心他摔下來，就提了個問題。

　　“夢想？”陳忠珩想了想，“某的夢想就是能走遍天下，看遍天下美景……”

　　黃春壹臉不忍之色……

　　郎君，人陳忠珩壓根就沒想摻和政事，只是好奇心重而已。可妳竟然把他嚇成了這樣，不厚道啊！

　　沈安也覺得自己過分了。

　　“……昨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歌聲飄然而來，接著壹支商隊從側面出現。

　　“就是她！”

　　陳忠珩指著商隊喊道，隨即眸色黯然，“她是個好人。”

　　妳妹！竟然是商人？

　　沈安開始猜測是女妓，誰曾想竟然是商隊。

　　西北需要物資，朝中每年都會砸不少錢在青澗城，商人們自然趨之若鶩。

　　商隊領頭的是壹個女人，皮膚有些黑，但眼睛很亮，神色堅毅的女人。

　　“晏月見過貴人。”

　　女人下馬行禮，然後看了陳忠珩壹眼。

　　沈安頷首道：“多禮了。”

　　女人沖著陳忠珩行禮，“昨日貴人擅自離去，奴擔心妳迷路，就派了不少人手去尋，可惜沒尋到……”

　　老陳啊老陳，原來妳竟然是私自跑的？

　　沈安不知道陳忠珩跑什麽，等看到他扭捏的模樣後，不禁傻眼了。

　　陳忠珩捏著衣角，低頭說道：“某看妳們吃飯都舍不得幹餅子，所以不忍心吃……”

　　竟然還知道憐香惜玉？

　　沈安心中大樂，就準備看熱鬧。

　　晏月笑道：“幹糧有多的，只是在這等地方不敢浪費，所以盡量節省。既然您已經歸來了，如此奴告辭。”

　　陳忠珩擡頭問道：“妳等這是要去哪？”

　　晏月說道：“我等去青澗城。”

　　陳忠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脫口而出道：“我們也是，壹起吧。”

　　馬丹！

　　使團裏哪裏能讓外人摻和進來？

　　沈安覺得這廝怕是昏頭了。

　　晏月看了沈安壹眼，說道：“多謝貴人，只是奴卻不好打擾，告辭。”

　　她策馬回身，身後的夥計高大魁梧，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崇敬之色。

　　這是個厲害的女人。

　　“安北……”

　　陳忠珩目露哀求之色，“她喜歡唱歌，妳作壹首詞吧，啊！”

　　這人竟然喜歡上了女人？

　　沈安不禁瞠目結舌，隨即想起宮中結伴度日的內侍和宮女，以及那些在宮外有住所，成親宛如正常人的高級內侍們，也就釋然了。

　　他們雖然失去了家夥事，但男人的那種心思還在啊！

　　陳忠珩大抵是忌憚沈安說的厲鬼之事，所以不敢太親近那個女人。但和沈安要詞，顯然是動心了。

　　哎！冤孽啊！

　　沈安覺得自己真是造孽。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大多是期待的目光。

　　沈安作的詩詞很少，但基本上都是經典。

　　他沈吟了壹下，眼中多了些惆悵之色，吟誦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陳忠珩精神壹振，伸手慌亂要筆墨。

　　沈安的目光穿過商隊，看向了西北，心中想著那位小姐姐究竟是怎樣的壹個人。

　　梁太後啊！史書上留下諸多傳奇，西夏平頭哥形象的塑造者……

　　沈安真想和這個小姐姐見壹面。

　　可卻不能，於是就惆悵了。

　　“金風玉露壹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

　　陳忠珩打馬而去，壹路喊道：“晏月。”

　　晏月回身，陳忠珩興奮的道：“某這裏有壹首詞，送給妳。”

　　俗話說老房子著火燃得快，陳忠珩就是如此。

　　“什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