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酒來

　　二月末的饒州春意盎然，枝頭嫩葉染綠，花朵爭相綻放。

　　壹行兩百余騎緩緩進了城。

　　饒州官員迎上來，堆笑著把曾公亮請了去，沈安卻沒去。

　　戰事之余，他把歸程當做是旅途，每到壹處就喜歡去尋幽探勝。

　　饒州歷史悠久，經歷了範仲淹的改造後，如今更是生機勃勃。

　　走在斑駁的石板路上，兩旁的人家裏，不時有枝葉探出圍墻，借出壹點春色。

　　沈安就遊走在這些街巷之中，東湖、芝山，處處都留下了足跡。只是鄱陽湖那邊卻耗時太久，沒能去成。

　　到饒州修整兩天，這是他們預先訂好的行程，第二天壹行人就被當地官員請了去，說是壹個文會。

　　沈安沒有聲張自己的身份，壹夥人都當他是曾公亮的隨從官吏，沒人搭理他。

　　大清早就上了船，朝著湖心島而去。

　　東湖恍如壹塊碧玉，水波不驚，清澈剔透。

　　泛舟湖上，微風襲來，微涼。

　　曾公亮在和本地官員說話，大抵是因為大敗交趾後的得意，所以他很是放松，在指點江山。

　　“……曾相，湖心島有當年周瑜操練水軍的點將臺……”

　　“壹條饒河通天下各處，各地商賈匯集，鄱陽湖更是浩浩蕩蕩，壹望無際，這等得天獨厚的條件，妳等要多費心思，把民生搞好……”

　　“……當年範文正在時，重修了城中的水道，這才有了饒州城如今的繁茂，追思故人，不勝唏噓……”

　　說話間就靠上了湖心島，眾人上去，壹群文人士紳迎了上來，紛紛行禮。

　　“見過曾相。”

　　這些人中，青年和中年人大多是驚喜，覺得能和當朝宰輔壹起開個趴體真是太難得了，若是稍後自己發揮出色的話，說不定有機會魚躍龍門呢！

　　老人們卻有些矜持。

　　當年俺們可是見過範仲淹的，妳曾公亮哪裏比得上小範老子。

　　眾人坐下，早有人擺好座椅，隨後酒菜上來。

　　壹隊歌姬在且歌且舞，歌聲伴隨著微風，讓人心曠神怡。

　　曾公亮和那些人在詩詞唱和，漸漸的喝多了，就起身舞蹈。

　　他們剛接到的消息，富弼丁憂了。

　　富弼的母親仙逝，官家為此取消了壹次大型宴會，以為哀悼，然後被人批評為過火了，壹個宰輔不值當帝王這麽做。

　　富弼去守孝，韓琦成為了首相，據說很是得意。

　　曾公亮挾大勝交趾的威勢回歸，絕對不會繼續擔任樞密使。

　　但怎麽安排他很難說，帝王心思莫測，曾公亮都無法揣摩。

　　“……都來，都來！”

　　曾公亮興致很高，壹聲招呼後，在場的大多起身和他壹起舞蹈。

　　這種舉手投足的舞蹈沈安不懂，也不想跳，就坐在那裏自斟自酌。

　　眾人都在翩翩起舞，妳壹個少年竟然安坐不動，拿著酒杯看著湖面，神色怡然。

　　妳以為妳是誰？

　　那些文人士紳心中不滿，稍後曾公亮盡興歸來，讓他們作詩詞文章紀念此次聚會。

　　後世的趴體大抵就是酒池肉林，外加美女如雲，荷爾蒙的氣息四處亂竄。

　　但現在的趴體也不差，舞姬們停了舞蹈，和那些文人廝混在壹起，沈安甚至看到壹個老家夥拉著個舞姬往後面去了。

　　老家夥大抵是喝多了，曾公亮看了他壹眼沒管，可饒州知州卻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晚些會收拾他。

　　“某有了！”

　　壹個老家夥站起來，開始吟誦自己做的詩。

　　隨後壹首首詩詞噴湧而出，曾公亮也不時點評幾句，賓主皆歡。

　　酒宴在繼續，大家都喝的醺醺然，有人見沈安壹直在邊上沈默著，就問道：“敢問這位官人，為何沒有詩詞？”

　　妳坐在那裏裝什麽裝，曾公亮是宰輔都在和我等同樂，就妳在邊上不說話。

　　沈安擡頭看著問話這人，說道：“為何要做詩詞？”

　　這人愕然道：“今日群賢雲集，人人都作詩詞以為紀念。”

　　沈安壹襲青衫看不出身份，他微笑道：“今日並無這個雅興，妳等自便。”

　　和詩詞比起來，沈安更喜歡的是自然風景。

　　眼前的湖光水色令人著迷，邊上的詩詞難得有壹首能入耳的，就和噪音沒啥區別。

　　沈安已經忍這些噪音很久了，若非是他涵養好，怕是會出言譏諷。

　　要以德服人啊！

　　他的笑容很誠懇，眾人都紛紛搖頭，有人嘀咕道：“怕是做不出詩來，所以在裝傻。”

　　“今日盛會，文采風流，詩篇縱橫，這等濫竽充數之人怎麽混進來的？”

　　這壹路沈安都落在最後面，和幾個鄉兵在壹起，所以被這些人認為是個小吏。

　　人喝多了的之後反應各自不同，有人會發呆，但更多的人會興奮。

　　曾公亮已經陷入了包圍之中，那些文人爭先恐後的在介紹著自己，還把自己以前的詩詞文章背出來，請他指正。

　　曾公亮忙的不可開交，但卻很是欣慰。

　　好為人師的毛病誰都有，曾公亮此次準備壹路刷些聲望，所以更是有問必答。

　　有幾個喝多了青年文人在奚落著沈安，而邊上的人都在笑。

　　沈安看著杯中的酒，不禁苦笑起來。

　　邕州最近出了壹種好酒，他們出發時，蕭固收集了壹批讓他們帶在路上喝。

　　這種果酒酒精度不高，但味道極好，讓人難忘。

　　曾公亮準備送幾壇給官家喝，再留幾壇給宰輔們，所以很摳門。

　　沈安也要了幾壇，準備送給老包和未來的老丈人他們。

　　所以今天就帶了壹壇酒來，曾公亮那邊要了大半，和知州、德高望重的幾人喝，然後贊不絕口。

　　剩下的壹小半就在沈安這裏，這廝細細品嘗著美酒，讓人垂涎欲滴。

　　那些人沒資格喝，但聽到曾公亮那邊不停有人稱贊這是美酒，就忍不住了。

　　妳特麽別顧著喝酒啊！趕緊作詩，讓咱們也趁機混點好酒喝。

　　“某不會作詩。”

　　沈安又喝了壹口美酒，然後嘆息壹聲，仿佛是在贊美。

　　“那妳會什麽？”

　　“某會……喝酒。”

　　閑著也是閑著，沈安在逗弄這群人。

　　這些人還不自知，就紛紛出言挑釁。

　　沈安有壹搭沒壹搭的挑逗著這些人，然後看著湖面，心中掛念著妹妹，還有那個少女。

　　太學肯定會翻身，對此他有極大的自信。

　　也就是說，回去就得準備商議婚期了。

　　今年？還是明年。

　　他的嘴角浮起壹抹微笑，在旁人的眼中卻是得意。

　　哥就是不給妳們喝。

　　小壇子就在他的腳邊，想喝就用勺子舀在杯子裏。

　　“呸！只是個濫竽充數的家夥罷了！”

　　壹個年輕人終究忍不住了，呸了壹下，然後負手過去，準備去吹捧曾公亮壹番。

　　“好詩！”

　　那邊壹陣嘈雜，接著曾公亮起身看過來，說道：“沒想到在饒州竟然能聽到這樣的金石之音，安北，來，咱們壹起來品品這首詩。”

　　沈安皺眉道：“曾相，某不懂這個啊！”

　　他剛才已經聽到了，這首詩大抵就是說人活世間，就該品行高潔，百折不撓等等，就是壹首勵誌詩。

　　這首詩不錯，但卻有些無病呻吟的毛病。

　　沈安拱手道：“剛才已經聽到了，驚為天人，曾相算是有福了，回頭這詩人人傳唱，曾相重人才的美名也會隨之遠揚……”

　　這等違心的誇贊他張嘴就來，曾公亮笑瞇瞇的，很是高興。

　　韓琦不是個好上官，那廝是首相，以後宰輔們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所以他需要些聲望。

　　曾公亮不禁大笑起來，而詩的主人，壹個三十余歲的男子傲然看過來，說道：“詩詞只是小道罷了，不值當什麽。當年周瑜在此練兵，孫仲謀北望江山，何等的英雄氣概……千百年來，東湖流水悠悠，讓人感慨。只是某卻做不出那等氣勢的詩詞，憾甚！”

　　眾人壹陣唏噓，卻沒人來接茬。

　　有氣勢的詩詞都在漢唐時，被那些前輩們作光了，及至大宋，婉約就成了主流，偶爾幾首氣勢不凡的詩詞也被淹沒在其間。

　　“好！”

　　這是饒州人的主場，這人說的很是得體，而且逼格很高，所以得了叫好。

　　主人家來了首好詩，作為客人的曾公亮等人有些被動了。

　　得來壹首吧，不然以後傳出去，大家都會說饒州文風鼎盛，竟然把當朝宰輔壓的沒脾氣。

　　曾公亮有些坐蠟了，他文采也不錯，但卻少急智。

　　他目光轉動，隨行的官員中有人起身作詩，但卻和那人的相比差遠了。

　　這就是文會，不會因為妳是宰輔而退避三舍，越是宰輔越要贏妳，如此方能揚名。

　　曾公亮的老臉掛不住了，正在此時，邊上有人喊道：“郎君，好大的魚！”

　　他循聲看去，卻是黃春。

　　此刻的東湖湖面廣闊，和外面河流溝通，裏面的魚蝦不少。

　　但饒州地處鄱陽湖邊上，周圍河流縱橫，魚蝦都吃厭了，所以東湖裏的魚少有人捕捉，大魚比比皆是。

　　壹條十余斤大魚被黃春拖著過來，壹路蹦跶著，野性十足。

　　沈安壹見就歡喜了，說道：“趕緊宰殺好了，壹半烤，壹半煮湯。”

　　黃春應了，曾公亮的眼珠子壹轉，就說道：“老夫不勝酒力……”

　　妳妹！

　　沈安早就想走了，可在得了這條大魚之後卻見獵心喜，準備在這裏弄壹頓野餐。

　　見他不滿，曾公亮笑道：“饒州士子文采風流，讓人贊嘆，可我等卻無人能敵，讓老夫心中郁郁啊！”

　　這老家夥！

　　這是威脅！

　　老夫不行了，妳趕緊上，不然咱們跑了，讓妳遊回去。

　　在親手砍殺敵人之後，曾公亮嘔吐了兩天，然後就漸漸恢復了，整個人也多了些不同。

　　比如說變得流氓了些。

　　沈安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如此也罷，剛才……”

　　他看著那個微微昂首的男子問道：“這位剛才說了什麽……孫仲謀？”

　　男子微微頷首，微笑道：“某謝偉，見過郎君。郎君此言正是，某認為孫仲謀乃雄主也，非此雄主，周瑜不能施展所能。”

　　這話說的極好，而且契合此時的氣氛，也隱約在拍趙禎和曾公亮的馬屁。

　　趙禎就是孫權，曾公亮就是周瑜。

　　“好！”

　　謝偉大抵是饒州文壇的扛把子，所以今日出盡風頭卻無人嫉妒，那些人只是如癡如醉的叫好。

　　是不錯啊！

　　沈安在回憶著，神色悵然道：“只是老子英雄兒混蛋，讓人唏噓……”

　　眾人壹想這話也沒錯，孫權之後，東吳就開始日落西山了。

　　沈安起身，看著湖面，伸手道：“酒來。”

　　嚴寶玉送上酒杯。

　　沈安搖頭道：“些許酒水，如何能澆得去胸中的塊壘，換了大碗來。”

　　妳繼續嘚瑟！

　　眾人在看著，大多是冷笑。

　　曾公亮卻在微笑，端起酒杯，和接過壹碗酒的沈安遙遙相敬。

　　這人是誰？竟然能讓曾公亮舉杯邀飲。

　　眾人還在猜測，沈安仰頭喝了酒，然後負手往湖邊走去。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寥寥幾句，壹股子雄烈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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