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兩個老漢的熱血

　　“老夫在此！且來！當年的恩怨老夫壹力擔之，若有不服氣的，都來吧。”

　　晨光漸漸籠罩在皇城之上，掖門已然打開，可無人進去。

　　內侍站在門內，卻不敢催促。

　　因為壹個老頭在咆哮。

　　歐陽修手持笏板在咆哮著，眾人默然。

　　趙禎在位期間的年號很多，慶歷年早已過去了，勝利者們私下依舊在輕蔑的提及此事，提及範仲淹那個不自量力的蠢貨。

　　而當年的參與者們都在沈默著。

　　韓琦早已蛻變，富弼也已心灰意冷……

　　誰也沒想到歐陽修竟然會重提舊事。

　　眾目睽睽之下，歐陽修須發賁張的怒喝著：“來！且來！”

　　那壹年讓他痛徹心扉，那些傷痛在此刻都迸發了出來，讓壹貫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歐陽修怒了。

　　這老漢發飆了，咱們暫避鋒芒，等他氣勢泄了再呵斥。

　　半晌之後，大抵是覺得差不多了，壹個不知是幾線的權貴出來了。

　　他的腳步從容，若非是肚子挺著，那威勢能嚇尿百姓。

　　可歐陽修卻是重臣，還是文壇盟主。

　　妳想嚇住他？

　　沈安握拳了雙拳，準備出手。

　　範仲淹當年的革新措施很是淩厲，可手腕卻不夠狠。

　　今日讓哥來教教妳們什麽叫做拳頭底下出真理！

　　那權貴昂首走到歐陽修的身前，冷冷的道：“當年之事早已蓋棺定論，妳今日……”

　　沈安獰笑著準備過去，那些人都在盯著他，有人甚至在低聲說道：“就等妳動手了……”

　　被大家忽略了的歐陽修猛地舉起笏板奮力抽去。

　　眾人愕然……

　　呯！

　　這壹下直接抽在了權貴的左臉上，哪怕沈安殺過不少人，可依舊不忍的閉上了眼睛。

　　噗！

　　那張臉猛地偏了過去，嘴巴同時張開，血水和牙齒壹起噴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歐陽修竟然會動手，所以這壹笏板抽去，那人壓根沒有防備。

　　眾人都傻眼了。

　　老歐陽這是沖動了吧？

　　那個眼神不大好的老漢，總是喜歡拍著年輕人的肩膀，批發著什麽‘老夫當避妳壹頭地也’的好脾氣老漢這是怎麽了？

　　而更讓他們想象不到的是……

　　“畜生！”

　　歐陽修沖了過去，拎起笏板劈頭蓋臉的就抽打起來。

　　他氣喘籲籲的呼喊道：“來啊！當年妳等汙蔑範文正時這般理直氣壯，來啊！今日老夫在此，等著妳們……”

　　他喘息著停住了，目光依舊是茫然的看著前方。

　　他的眼睛不好，近視眼外加色盲。

　　可他的目光所及之處，那些人全都被這茫然的目光逼得低下頭來。

　　“來啊！”

　　歐陽修揮舞著笏板，聲嘶力竭的呼喊著。

　　“那年……那年老夫心痛啊！看著範文正他們黯然離京……到後來聽到他黯然離世……老夫心痛啊！為何死的不是老夫？老夫早就該死了，就等著妳等來殺，來……來殺了老夫吧！”

　　這是絕望的嘶喊。

　　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那張笑瞇瞇的老臉之下壹直隱藏著巨大的痛苦。

　　當年之事他壹直沒忘，當年的失敗已經鐫刻在了他的骨頭之上，讓他備受煎熬。

　　若是沒有沈安，這份煎熬將會陪伴著他壹起被黃土掩埋……

　　可現在老歐陽卻發飆了。

　　無人敢當其鋒！

　　好壹個歐陽修！

　　包拯大聲的道：“往日老夫卻是錯怪妳了，今日妳能與老夫並肩……算妳有福！”

　　老包這個大殺器出來了。

　　要拼個妳死我活嗎？

　　老夫連官家都敢噴，來來來，今日咱們見個真章！

　　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那裏，竟然無人敢直視他們。

　　壹群棒槌啊！

　　沈安心中大爽，但卻知道這事兒是自己引發的，收尾也該自己來。

　　那個權貴捂著臉回過頭來，覺得今日這個奇恥大辱若是不能報仇，以後將再無臉面立於朝堂之上。

　　他出來只是想出個頭，可沒想到歐陽修竟然敢動手，這事兒可沒完。

　　“老……”

　　他剛想罵人，就見到了壹張獰笑著的臉。

　　“妳想作甚？”

　　他步步退後，沈安卻步步緊逼。

　　壹個是養尊處優的權貴，小跑都會氣喘如牛。

　　壹個是勤練不輟，上陣殺敵的年輕人……

　　“來人吶，看看啊！沈安要動手了！”

　　喊聲孤獨的回蕩在皇城前，沒人發笑。

　　這事兒鬧大發了呀！

　　外剝馬務……

　　壹件小事竟然引發了幾十年未曾見過的沖突，有人要倒黴了。

　　“陛下令妳等進去！”

　　陳忠珩氣喘籲籲的出來了，身後還帶著壹群內侍，顯然是準備見機不對就要出手，把沖突控制住。

　　群臣默然，然後魚貫而入。

　　不過人群卻分為了兩處，壹處是那些權貴官員，壹處是沈安等人。

　　“這是黨爭的雛形。”

　　司馬光從那邊走了過來，深深的看了沈安壹眼，說道：“妳今日引發了黨爭，此後大宋朝堂動蕩，妳該當何罪？”

　　這話劈頭蓋臉的就來了，若是壹般人，定然會無所適從。

　　可沈安卻說道：“黨爭？爭什麽？敢問司馬公，爭什麽？”

　　“爭……”

　　司馬光愕然發現自己沒法說出那些話。

　　爭的是該不該清理那些多余的官員！

　　該不該？

　　妳司馬光說說該不該？

　　該？

　　那妳的立場有問題，以後保守派怕是會把妳趕出門去。

　　不該？

　　那妳的立場更有問題，冗官那麽大的問題妳竟然視而不見……

　　妳這官是怎麽做的？

　　王安石在註意著這邊，他想起了自己那份修改過無數次的萬言書。

　　最近他覺得這份萬言書已經很完善了，準備再醞釀壹下就提交上去。

　　可今日見到了這劍拔弩張的壹幕後，他在深思。

　　老夫還是太樂觀了！

　　只是提壹個冗官的問題，那些權貴官員們就怒目而視。而他的萬言書裏涉及的問題更多。

　　那會引發什麽？

　　黨爭！

　　他本是堅毅之輩，可到了此時依舊有些沮喪。

　　司馬光正色道：“國家大事不可急切，不可倉促，妳還年輕……”

　　這是極有長者風範的壹句話。

　　眾人都微微點頭，覺得司馬光這人真是不錯，有禮有節，極為妥當。

　　陳忠珩也頻頻點頭，準備晚些把司馬光的話轉告給官家，好歹讓官家知道這位君子的言行。

　　眾人都覺得沈安該致謝，可他卻拱手道：“敢問司馬公，當年您孩提時就砸缸救人，少年時更是拔劍斬大蛇，彼時的您比沈某現在還小……可卻幹出了這等大事，讓人欽佩。如今沈某只是提了個問題，怎麽就喊打喊殺的……這不對吧。”

　　噗！

　　眾人都別過臉去，不忍看司馬光的臉色。

　　連王安石都忍不住嘴角顫動，心中為司馬光難堪了壹瞬。

　　妳司馬光砸缸牛筆，斬蛇更是能和漢高祖相媲美……妳都那麽牛，我沈安只是提個建議而已，怎麽了？不行嗎？

　　司馬光淡淡的道：“年輕人，要穩重些才好。”

　　譏諷老夫很有趣嗎？

　　沈安微笑道：“是啊！要穩重，別沖動……還有，殺生不好，那蛇被您斬落山下，想必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當年您就該扔塊石頭，那蛇定然就自己跑了，還能省了拔劍斬殺的罪孽，多好啊！”

　　這還是譏諷！

　　噗！

　　前面有人笑出聲來，然後趕緊捂著嘴，只是那憋著的笑聲更讓人難受。

　　司馬光再看了沈安壹眼，說道：“好自為之。”

　　他很是雲淡風輕的往前走，沈安卻發現這人的腳步僵硬，幾乎是拖著腳在走動，可見心中的憤怒和不甘。

　　好忍功！

　　沈安都忍不住想為他叫好了。

　　王安石皺眉道：“太促狹，尖刻了。”

　　老王這人雖然脾氣也不好，但心腸不錯。後來蘇軾就在他的手下逃過壹劫。

　　可他這忙卻幫倒了！

　　沈安拱手說道：“是，小子卻有些沖動，下次定然不會了。”

　　王安石點點頭，覺得自家兒子和沈安廝混了那麽久，怎麽就學不會認錯呢？

　　哎！

　　他在嘆息，卻沒見司馬光的腳下差點拌蒜摔跤。

　　促狹、尖刻，這是態度。

　　妳王安石這麽說，是贊同沈安的話？

　　——妳司馬光就是個偽君子！

　　老王，妳這態度有問題啊！

　　沈安的嘴角抽搐著，而王安石還茫然不知。

　　進了垂拱殿，趙禎第壹句話就是：“此事朕自有主張！沈安。”

　　“陛下。”

　　沈安知道自己算是闖禍了，可這次卻沒功勞可抵消。

　　老趙，妳可千萬別下狠手啊！

　　趙禎見他又是低眉順眼的模樣，就冷哼壹聲，正準備說話時，歐陽修卻出來了。

　　老歐陽的眼睛還有些紅，他拱手道：“陛下，今日之事沈安可有錯？”

　　呃！

　　韓琦差點就笑噴了，心想沈安是沒錯啊！按理來說還有功。可大宋現在就這鳥樣，妳別動那些權貴官員們的好處還行，壹旦動了，有功都會變成有罪。

　　妳老歐陽不知道這個？

　　老夫看妳是給陛下出難題呢！

　　政事堂裏如今勢力紛雜，曾公亮不服氣他韓琦很久了，而且和歐陽修最近有些眉來眼去的，看了就惡心人。

　　這兩人是準備要挑戰老夫的權威？

　　可惜孫抃不管事，不然拉攏過來也好啊！

　　歐陽修這話直接就頂撞了陛下，這下麻爪了吧！

　　哈哈哈哈！

　　韓琦心中狂笑著，臉上卻依舊肅然。

　　這是壹門本事，修煉不到位的就別進朝堂丟人了，免得小命難保。

　　“韓卿……”

　　“陛下。”

　　韓琦出班，心想官家這是啥意思？

　　這是準備讓老夫承擔更重的擔子嗎？

　　他心中喜悅，可趙禎卻說道：“沈安今日……妳以為當如何處置？”

　　臥槽！

　　韓琦瞬間就麻爪了。

　　老夫能說啥？

　　說他錯了？

　　老夫還沒修煉到指驢為馬的境界，做不成司馬光那等君子。

　　那就說他做對了？

　　那些權貴官員們會覺得老夫有再度成為革新派的可能，以後尋機會把老夫趕下臺去。

　　官家，妳這是給老夫出難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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