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四章 辦法

　　邵勛說這話的時候，金正早已經接到命令，自盛樂南下，直趨上郡。
　　從時局上來說，邵勛曾經有點警惕王氏母子，最近又有所緩和，但金正壹直非常敵視他們，連帶著防備也不少。
　　他手頭計有左飛龍衛府兵八千余、部曲八千余，加起來壹萬七。
　　臨行之前，他分派了少許人手，將大部分馬匹收攏起來，找地方放牧。放牧完畢後，再行前進，然後再放牧……
　　主力部隊則扣下了輜重車。行軍之時，車走兩邊，府兵行於中間，只有騎術最出色的千人得到了馬匹，在車隊外圍遊弋。
　　至於糧草，則直接取自盛樂，主要是肉脯、幹酪，還有壹些曬幹的野菜、蘑菇之類的草原特產，糧食亦有，數量少。
　　全軍攜兩月所需資糧，整軍南下，因為沒有騎兵襲擾，故行軍速度極快，兩天就進軍百余裏，抵達榆林渡北岸，連夜開始渡河。
　　而這壹天的夜裏，石勒親自點了千余兵，偷開堡門，沿著山塬繞道，準備堵截、夾擊鮮卑騎兵。
　　但他沒有預料到的是，野外馬蹄聲陣陣，滿坑滿谷都是鮮卑騎兵。
　　他們的人數太多了，壹隊又壹隊，壹群又壹群，火把接天連地，宛如滿天繁星。
　　剛堵截完前面壹路，準備和富谷堡內的守軍前後夾擊呢，馬上背後又來壹批人，沒辦法之下，只能倉皇退往山梁。
　　鮮卑騎兵策馬直追，被勒兵擊敗，最終跑回了堡寨。
　　困在這麽壹座孤零零的堡寨內，石勒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二十二日白天，他登高望遠，入目所見，全是壹道又壹道山梁，以及夾在山梁間的臺地、河谷、甬道。
　　上郡的地形太破碎了，崇山峻嶺之間，星羅棋布般地分布著壹些河谷平原，便於農耕的基本就這些地方了。
　　但這些小平原之間相隔較遠，隔著連綿的群山，相互間聯絡很不方便，石勒現在壓根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比如連谷堡那邊怎麽樣了？
　　此堡有千戶軍民，最初來源同樣是石勒帶過來的殘兵，因當地兩個山谷連在壹起而得名，大致位於後世神木以北四十裏。
　　山谷間河流縱橫，是上郡著名的“雨窩子”，不缺水，農耕條件非常好，唯壹的缺點就是平原面積不夠大。
　　再比如孤山堡、七寶山等地，是不是也被鮮卑騎兵圍了？
　　上郡北部水草豐茂、適合農耕的谷地基本都被石勒占下了，現在這些堡寨分散在方圓數百裏的群山之間，儼然壹個個孤島，會不會有人挺不住投降？
　　石勒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斥候派出去壹個死壹個，根本傳遞不了消息，他更加焦慮了。
　　猶豫不決之間，二十二日白天很快就過去了。
　　鮮卑騎兵走了很多，又來了很多。
　　他們甚至松弛到敢在富谷堡對面的臺地上放牧，甚至時而到富谷堡旁邊的河流中飲馬。
　　石勒知道，這其實是鮮卑的壹種戰術，誘使妳出去爭奪馬匹，然後伏發，將妳派出去的人盡數剿殺。
　　他沒有任何動作，直到入夜後堡外殺聲四起。
　　石虎帶著千余兵馬自東南壹百二十裏外殺至，利用熟悉地理的優勢，摸到了壹股鮮卑騎兵的側後，突然殺出，將鮮卑人沖了個人仰馬翻，然後順勢入富谷。
　　“木瓜原呢？”石勒驚問道。
　　“叔父，木瓜原守不住了。”石虎臉色難看道：“今日白天，有邵兵在大河對岸窺探，並尋機渡了三百人過河，皆銀盔銀甲，宛如銀槍悍卒。”
　　“哪來的銀槍軍？”石勒心神大震，問道。
　　木瓜原離黃河不遠，對面就是邵勛新設的保德縣，沒幾個人，怎麽可能有銀槍軍？銀槍軍難道不是被邵賊帶在身邊嗎？
　　“看旗號是黑矟右營。”石虎說道。
　　石勒神色間驚疑不定。
　　黑矟軍是壹支堪比銀槍軍的勁旅，兇悍絕倫，屢戰屢勝。但以前只聽過黑矟左營，黑矟右營從未出現在戰場上，難道這是邵賊宿衛宮廷的強兵？
　　“能以‘黑矟’二字為軍號，差不到哪去的。”石虎說道：“侄登高瞭望，但見其身被鐵鎧，手持步槊，裝束與黑矟左營壹般無二。”
　　石勒聽完，神色間滿是頹然。
　　鮮卑人也就能在馬背上逞威，他們真不壹定拿得下地勢險要的富谷堡、木瓜原，於是只能圍困、監視。
　　但黑矟軍不壹樣，他們是經制之軍，還是邵賊賴以成名的精銳步卒，陣列野戰、攻城拔寨都很在行。
　　“叔父，別猶豫了。”石虎說道：“我已讓人帶著木瓜原軍民自山後小路上南奔躲藏。這裏守不住的，除非天子派大軍來援，擊退鮮卑，這卻不知到什麽時候了。”
　　石勒嘆息不已。
　　“叔父，走吧。”石虎急道：“來時路上，我見著壹些窖糧已為鮮卑發覺，他們更不會走了。趁著夜色，我等出城沖殺壹番，將鮮卑攪亂，逼迫他們後撤。滿堡軍民，能跑幾個是幾個。這邊山梁、塬地這麽多，兜兜繞繞，本地人有時候都迷糊。鮮卑更是人生地不熟，不可能每個角落都找到的，興許能跑出去不少人。”
　　聽到藏起來的窖糧都被鮮卑人發覺了，石勒長嘆壹聲，不再猶豫。
　　半個時辰後，富谷堡外再次響起了猛烈的喊殺聲。
　　******
　　岢嵐郡的兵馬已自太羅水撤回，前後俘虜了數千人丁、數萬雜畜。
　　雜畜上貢梁王壹部分，剩下的自己收了。
　　人丁則移交晉陽，壹個人頭賞賜兩匹絹——買賣太難聽了，妳上交俘虜，我給賞賜，這樣聽起來才正常。
　　太守劉昭遣郡都尉萬俟可率兩千人疾馳至合河縣，渡河西進。
　　萬俟可的弟弟便是嵐谷縣令，之前曾征集兵馬助戰，立下大功，於是萬俟部落得到朝廷青睞，萬俟可更是以白身被征為岢嵐郡都尉，頂替作戰不力的呼延氏。
　　此番接到命令後，萬俟可便帶著兩千人晝夜兼程，壹人雙馬，數日內飛奔至合河縣。
　　此縣沒多少人，最大的家族便是從汝南遷過來的周氏子弟了。
　　他們將黃河邊、山谷中、溪流畔適宜屯墾的平地開墾了出來，種上粟麥。
　　山坡上則規劃果園，栽種梨、杏、奈、栗等物，還有壹部分則拿來放牧。
　　周家以前從來沒放牧過這麽多牲畜，娶了媳婦、嫁了女兒之後，與周邊胡人氏族、部落的關系較為親密，有人手把手教他們如何選擇草場，如何看節氣轉場，如何管理畜群等實用技術，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而他們擅長的農業種植，也慢慢傳到了親家那邊。
　　比如，周家人覺得本地的野梨果實太小，結果太少，也不太好吃，便打算培育新品種，胡人看得是壹楞壹楞的。
　　壹個中原的世家大族，在邊疆地區的帶動作用是非凡的，幾乎提升了全縣的生產力水平。再過十年、二十年，合河縣或許會更不壹樣。
　　當岢嵐郡兵抵達渡口時，周氏家族遣人送上了五千斛粟、牛羊萬余，充作軍需。
　　不過周氏子弟文風較盛，武風則沒那麽盛，暫時還沒能力派遣弓馬嫻熟的子弟過河助戰。
　　他們只尋了壹些經常去河對岸做買賣的向導，讓他們幫著帶路。
　　大軍是二十二日開始渡河的，至二十五日，整整三天時間，兩千人還沒渡完。
　　若按正常戰爭節奏，在第壹天首批數十人上岸之後，就要面臨對面城寨內的敵軍集結沖鋒了，基本沒有幸理。
　　但漫山遍野之間，出現了大量鮮卑騎兵，壹邊追逐在外放牧的匈奴人，壹邊包圍監視渡口城寨。
　　只要有人出來，馬上就縱騎圍射，殺得匈奴步騎根本出不了城，只能眼睜睜看著河對岸的大軍慢吞吞過河，憋屈無比。
　　而在岢嵐南邊的西河郡定胡縣，同樣如此。
　　與岢嵐郡僅派了騎兵不同，西河郡豪族則派了不少部曲莊客，集結在孟門津附近。
　　二十三日午後，在左國城管理園囿的王次子邵珪乘坐馬車抵達渡口。
　　他身後站著整整三百名丁壯，居然人人配有鐵鎧、皮甲，手持精良的器械，由壹名姓祖的部曲將校統領，靜靜等待著過河。
　　西河郡諸部匈奴也集結了兩千余騎，連帶著定胡賈氏等豪強兵馬，總計四千步騎，在渡口處排隊過河。
　　對面的匈奴營壘內好像沒人了，讓人驚訝無比。
　　鮮卑騎軍僅僅只是先鋒遊騎沖到這裏，就直接撒丫子跑路了，膽略比北面那些渡口守軍小多了，恁地讓人輕視。
　　傍晚時分，定胡賈氏的部曲第壹批渡河，攻占了空無壹人的匈奴營寨。
　　當他們斬下“漢”旗，換上“晉”字大旗後，大河東岸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
　　這些渡口阻礙了他們很多年，而今時勢大變，終於可以在無人阻礙的情況下大舉渡河了。
　　說實話，這樣補給還方便壹些呢，直接用船送過河就行，比在山裏面無盡地轉圈容易多了，損耗也更少。
　　邵珪在遠處靜靜看著。
　　十七歲的他有些心潮彭拜。父親征戰二十年，終於走到最後壹步了。
　　匈奴人苦心經營的上郡渡口防線，在遭到鮮卑騎兵的側翼打擊下，全線動搖。
　　岢嵐、西河、平陽三郡都無需調集大軍，只要派遣部曲丁壯過河，占住渡口就行了。
　　接下來如何進取，路線很多。總之上郡壹丟，萬事皆休矣，劉粲再也無法阻擋洶湧過河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