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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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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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三十三章 挖蛤蟆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天子很快坐上了胡床。
  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種新式坐具。
  支踵真的有點累,時間長了很不舒服,這個坐具就很好。聽說是從後漢胡床改來的,果然有幾分門道。
  司馬衷開心地扭來扭去,臉上滿是單純的快樂。
  邵勛已經在挖蛤蟆了。
  堂堂殿中將軍,“壹千破十萬”的猛將,這會正站在華林園的河池淤泥中,拿著鐵鍬挖蛤蟆洞,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就連不遠處肅立著的侍衛們都忍俊不禁。
  邵勛瞪了他們壹眼。
  他認識這幾個夯貨,跟他壹起打過大夏門的鄴兵,似乎還有過斬獲。在滿眼菜雞的禁軍之中,算得上“勇士”了。
  皇後羊獻容慢慢踱了過來,似乎對挖蛤蟆很感興趣,壹眼不眨地看著。
  但她嘴上卻沒閑著,輕聲說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妳現在並非越府家將,而是天子親軍將領,何須瞻前顧後?”
  “我不會背叛司空。”邵勛大義凜然地說道。
  羊獻容輕笑壹聲。
  “越府諸僚卻不會這麽認為,東海王也不會這麽想。”羊獻容說道。
  邵勛當然清楚,但懶得理會。
  事實上他現在真的對蛤蟆感興趣,想要挖壹只出來看看。皇後只能看不能吃,有什麽意思?
  “智者當會未雨綢繆。”羊獻容說道:“其實也不需要妳做什麽,用心守衛宮城就行了,不要讓宵小謀害陛下。”
  邵勛放下鐵鍬,看向羊獻容,問道:“皇後為何如此著急?”
  羊獻容沈默了壹會,最終決定以實相告:“東海王打算廢掉太子。”
  “什麽時候的事?”邵勛突然起了點危機感,什麽消息都不知道,這是邊緣化的標誌啊。
  “就這幾日。”羊獻容嘆了口氣,道:“應難以更改了。”
  太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到底帶過幾年,是她最大的依仗。如果太子被廢,那她還有什麽指望?新帝多半聽司馬越的,哪天她被人送壺鴆酒,連個水花都泛不起來,沒有任何人在意。
  難怪!邵勛點了點頭,羊獻容又受刺激了。
  她現在精神狀態不穩定,邵勛不想和她多說,等她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再從長計議。
  於是他繼續挖蛤蟆。
  羊獻容見他如個滾刀肉壹般,不得不拿出大殺招:“廣成苑是個好所在。山川秀美,地域遼闊。既有原田可觀粟麥,又有水澤可賞魚鳥。便是哪天河南也發生如並州大旱壹般的慘事,廣成澤亦很難盡數幹涸,可用來澆灌粟麥。”
  邵勛不挖蛤蟆了。
  皇後確實做過研究,思路也很開闊,女子能做到這份上,真的不容易。
  如果太子司馬覃將來能登基,作為太後的羊獻容幹預朝政,發號施令,他壹點不奇怪。
  這個女人,比裴妃厲害,只可惜她處境太差,如同籠中鳥壹般,死命撲騰翅膀,制造動靜,卻怎麽也逃不出去。
  邵勛的想法和羊獻容不太壹樣,他更多從軍事角度考慮。
  洛陽本身是壹個大盆地,周圍都是山。
  就洛南而言,壹般有三條路,都修築了關卡,即洛南三關。
  其中,正南方的道路是相對最好走的,大體是坦途,中間只有壹段狹窄逼仄之處,即伊闕關所在的地方。
  此地在後世非常有名,因為伊闕兩側的山體上,被人鑿刻了大量佛像,即著名的龍門石窟。
  邵勛曾經有個“狂野”的想法,把洛南三關壹鎖,讓那幫傻逼和匈奴鬥去。
  匈奴若想來廣成澤,除了翻山越嶺外,就只能繞道滎陽、潁川、襄城三郡,即走壹個幾乎是270度的大弧線,繞過洛陽東面的整個山區,再從廣成澤東南方殺過來。
  在徹底占領洛陽盆地之前,匈奴幾乎不會這麽做。
  豫西山區,對騎兵真的不是太友好。
  反觀豫東,則壹馬平川,土地平整得不像話,最適合騎兵馳騁。但那裏世家大族多,塢堡莊園密集,匈奴再勢大,也不是短短幾年內能啃下的。
  歷史上洛陽周圍八關幾乎沒發揮作用,任人來去自如。
  說白了,還是人不行,都讓人打到首都附近了,人心早就不在。
  反觀東西魏、北周北齊那會,洛陽作為前線,雙方反復鏖兵,廝殺得極為慘烈。幾乎每壹寸土地都浸透了胡漢戰士的鮮血——想在豫西山區前進壹步,就要拿血來換。
  廣成澤所在地區,在唐代被稱為汝州。
  東都畿汝節度使壹般就領河南府(洛陽盆地及周邊)、汝州兩地。
  後世這裏是汝州、伊川、汝陽、嵩縣等地。
  西晉這會,只設了壹個梁縣,周邊土地分屬河南郡、襄城郡,處於兩郡乃至兩州交界,人煙相對稀少,又山嶺、河流、湖泊、沼澤遍地,不利於騎兵驅馳,但利於開展農業生產。
  差不多是壹個郡的大小,廣成苑就占去了很大壹部分。
  對已經成為洛陽“地縛靈”的邵勛來說,其實是壹個很不錯的地方了。
  唯壹的缺點在東面,地形敞口太大,直面豫州世家。
  至於南邊的南陽,也有壹定的威脅,但不大。
  當地的世家大族,如樂氏、應氏等,都是自守之犬。
  宛城都督的兵力也不多,張昌之亂時已經葬送掉了壹大半,現在都是新募的,還在訓練,守城尚可,野戰壹般。
  “皇後思慮周詳,連大旱都考慮到了。”邵勛感慨道:“永康二年(301),似乎就有過了?”
  “七月大旱。十月,太原等郡又遭蟲災,青蟲食禾葉過半。”羊獻容說道:“並州成如今這副樣子,四年前那場大旱難辭其咎。”
  旱災和蝗蟲不壹定會把百姓的生活完全摧毀,因為在此之前多多少少有點余糧,但旱災、蟲災卻激化了矛盾,讓當地局勢不可控起來,這才是比天災更可怕的事情。
  “確實,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邵勛說道。
  “司空回京之前,有些事還能辦。若等他回來了,怕是要生波折。”羊獻容說道:“廣成苑中修壹園囿,花不了多少錢。如果邵卿有意願,自可領材官將軍之職,督造此園。”
  羊獻容真的撓到了他的癢處,邵勛有點把持不住了。
  “花不了多少錢”,這話輕飄飄的,但那是從朝廷的角度來看。
  國家財政中的“小錢”,可能就是地方豪強兩三代人積累的家產。而且朝廷有大批熟練工匠,有諳熟選址、設計的技術官僚,這個團隊不比妳土法造塢堡強?
  但現在時機不是很成熟,他不想這麽快做出決定,打算等司馬越回京後再觀望壹下。
  對了,司馬越已經在許昌了。
  鮮卑騎兵的先頭部隊八百騎也抵達了豫州,由範陽王府司馬劉琨統率,田徽副之——老田還能“戴罪立功”,這個就很離譜。
  “何去何從,君可自決。”羊獻容又催促了壹句。
  邵勛依然沈默不語,甚至彎下腰,開始掏蛤蟆洞了。
  羊獻容水汪汪的魅惑大眼中立刻全是寒意,熱情瞬間冷卻,不裝了。
  她轉過身去,來到天子司馬衷身側,輕輕坐了下來。
  “邵卿真是奇才。”司馬衷笑道:“胡床坐著舒坦。朕要命人多制壹些,分賞給公卿百官。”
  羊獻容壹窒,陛下妳人怪好咧。
  “陛下,邵卿壹腔精誠,忠勇為國,殺敵之余,又獻上奇物,何不賞之?”羊獻容輕聲說道。
  司馬衷想起了河內之事,連連點頭。
  “該賞何物?”他問道。
  羊獻容神秘地笑了笑,湊到司馬衷耳邊,道:“陛下,此等忠臣,過了年就十九了,卻還未婚配,亦無子嗣。終日為朝廷效命,征戰四方,萬壹哪天戰死沙場,豈不可惜?”
  司馬衷嘆了口氣,深以為然。
  他甚至夠起頭來,看著正在挖蛤蟆的邵勛,心中愈發惻然,仿佛邵某人明天就要戰死沙場了壹般。
  “皇後可有妙法?”司馬衷問道。
  羊獻容心中暗道,既然妳這麽不上道,就別怪我了。
  她平復了下心情,低聲道:“陛下,邵卿這種少年功臣,就得配名門之女。但他家世稍遜,卻有些困難。”
  其實羊獻容說得沒錯。
  邵勛現在就是男版大齡剩女。想把自己賣個高價,但高不成低不就的,尬在那裏。
  大家族未出閣的嫡女是不可能了,只能撿漏寡婦,但也有相當難度。
  庶女的價值就大大降低了,還不如寡婦嫡女。
  至於小家族,他又看不上。
  說實在的,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家庭,挑三揀四,最後怕是只能匆匆娶壹個。
  司馬衷雖傻,但也知道壹些人情世故,聽了皇後的話,立刻說道:“名門很難的,這可如何是好?司空說要征關中,萬壹……”
  羊獻容點了點頭,然後又湊到司馬衷耳邊,低聲道:“今恰好有壹人。”
  “何人?”
  “原尚書令樂廣出身南陽大族。其父樂方曾為夏侯玄參軍,廣歷任地方、臺閣,遺愛甚多。其人又擅清談,名重八方,時人多將其與王夷甫並列。”羊獻容繼續說道:“廣為長沙冤殺,朝廷追贈哀榮。諸子皆有官職在身,壹女嫁給了安邑衛氏之衛階,另壹女為成都王妃,而今卻幽禁在府中,乃待罪之婦。”
  “妳是說赦免樂氏之罪,令其改嫁邵勛?”天子瞪大了眼睛,問道:“樂家能同意?”
  羊獻容也有些躊躇。這是南陽樂氏的嫡女,和庶女完全是兩個層面的事情。
  赦免樂氏“謀逆共犯”的罪名後,確實不好操作了,但她真的很想看到邵勛娶了成都王遺孀為妻之後,司馬越是怎樣壹副表情。
  伱不是不願靠過來嗎?有的是辦法治妳。
  就算妳過後去找司馬越陳情表忠心,人家會信妳嗎?
  羊獻容又想笑了,有種惡作劇的快感,還有種作死的刺激感覺。
  她終日憂慮,神經繃得太緊,這種刺激感真的讓人感到愉悅。
  “朕要問問邵卿的想法。”天子終究是厚道人,沒跟著皇後壹起“胡鬧”,立刻從胡床上起身,說道。
  羊獻容臉色壹變。
  心中默默盤算著,如果邵勛不答應怎麽辦?是不是可以暗中使人散播謠言?就說邵勛主動請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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