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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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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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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忠於什麽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裴廓、李惲無能,不能阻敵於國門之外,枉負朕意,要他們何用?”天下局勢日益崩壞,天子閱覽奏折,每每七竅生煙,於是幹脆不上朝了,到華林園散心幾天。
  不過,他終究放心不下朝政,著宮人把奏折搬來,他心情好些便批閱幾份。
  有時候也會召集重臣至此問對,今天被喊來的是新近升任司空的荀藩、尚書令劉暾以及中護軍荀崧。
  時已四月,算是初夏了,文武百官都換掉了青色官服,改穿朱紅色官衣。這會聚在壹起,也不說話,但以目示意。
  天子擱下禦筆,走到壹幅張掛起來的輿圖前,看了許久後,突然問道:“若遷都壽春,該怎麽走?”
  荀藩眼皮子壹跳,道:“陛下,現在走不了了。”
  匈奴大舉入侵關中,趙染守蒲阪津,壹開始打得蠻好的,隨後不知道是飄了還是怎麽回事,居然向南陽王司馬模求馮翊太守之職。
  對這種臨陣邀賞的惡劣行為,司馬模當然不能同意了。
  趙染大怒,直接率軍投降匈奴,讓人目瞪口呆。
  漢主劉聰聞訊大喜,以染為平西將軍,著其率眾南行,截斷潼關守軍糧道。
  關中的戰爭打成這個樣子,讓人始料未及。
  幾乎與此同時,劉聰又遣呼延晏率步騎二三萬人南下,牽制洛陽朝廷,不令其救援長安。
  天子氣的就是這件事情。
  還不到三萬匈奴兵,且其中魚龍混雜,真匈奴未必有幾個,浩浩蕩蕩南下洛陽,視大晉滿朝文武於無物。禁軍諸將卻言兵少,請調涼州兵出擊。涼州兵又以四年三來,長途跋涉,苦戰連連為由,請發賞賜若幹。
  沒有人願意痛痛快快為朝廷打仗了!
  司馬熾知道,他真正生氣的是這點。或者說,他害怕的也是這點。
  在以往,涼州兵二話不說,先上去猛沖猛打,將敵人擊潰後,再行領賞——有沒有另說。
  這才過去四年,涼州兵不過來了洛陽三次,就疲了嗎?心中有怨氣了嗎?
  “調絹萬匹,付予北宮純。”生完氣後,司馬熾心底湧出股無力感,道:“著其屯於大夏門外,若有匈奴賊眾而來,立擊之。”
  “陛下,臣以為或可調邵勛西來,著其與北宮純合兵壹處,共擊匈奴。”荀藩建議道。
  五千涼州兵有點少,若將銀槍軍也調過來,則把握大增,壹定能把呼延晏打回去,免得他們再來毀壞河南諸縣的莊稼。
  “邵勛?”司馬熾壹聽,頓時冷笑。
  他霍然轉身,走到禦案前,翻找了壹會,拿出幾份奏疏,扔在案上,道:“荀卿不妨看看,這些事和邵勛脫不了幹系。”
  荀藩瞄了壹眼,心中了然。
  他雖然已經卸任尚書令,但在尚書臺系統還有老關系,消息靈通得很。
  這幾份奏疏,其中壹份是兗州軍民請以楊瑁為刺史的表狀。
  這事荀藩也很憤怒,因為李述是他推薦的,結果先是在虎牢關被攔阻十余日,理由是有匈奴遊騎南下,不太安全。至陳留時,路遇賊匪,嚇得避往滎陽。
  前幾日,李述寫信給他,言辭懇切,語氣哀求,說他不想當兗州刺史了。
  荀藩沈默了好久,最後只輕嘆壹聲。
  邵勛終於也甩出這壹手了。
  誠然,這種惡劣的先河並不是邵勛首開。但他開始這麽搞,無疑加劇了這種惡劣的風氣,對他其實也有壞處,只不過好處似乎更大壹些,權衡利弊之下,最終走上了這條路。
  荀藩裝模作樣看完奏疏後,又拿起另外壹份。
  這是請鎮軍將軍司馬毗都督兗州軍事的奏疏。
  在荀藩看來,這完全是胡鬧。
  都督是國家公器,豈能父死子繼?況且司馬毗年紀也太小了,不合適。
  看完這份後,還有兩三份,但都是小事了,比如請置濟陽郡,比如徐州裴盾表糜晃為東海內史等。
  荀藩放下最後壹份奏疏後,說道:“陛下,眼下還得靠陳公維持漕運。在這件事上,他是有功的……”
  呃,這話不說還好,壹說便如同火上澆油般,讓司馬熾愈發怒火中燒,只聽他說道:“邵勛此人,薄有微功,便弄兵恃寵,不受文告,不服朝廷。朕本貴清凈,不欲追究,然其變本加厲,為司馬越余黨索要官位,為東海孽息討取名器,前番又有阻朕追貶東海為縣王之舉,所作所為,哪有點臣子的模樣?”
  荀藩無語。
  若論與邵勛的仇怨,他可比天子多多了。長子道玄在長沙王乂幕府之時,便為邵勛所殺,妳道我不恨?只是人不能僅憑感情用事,世道如此,有些委屈只能深埋心底,取舍、權衡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臣聞邵勛於陳郡練兵,擁緹騎以巡漕渠,建幢伍以禦賊寇,夙夜憂勤,不敢懈怠。”劉暾上前說道:“前番荊州,破侯脫於堵陽,後至司州,敗王桑於新鄭。石勒攻滎陽,石超寇陳留,皆為截斷漕運之毒謀,而邵勛化解之。以此觀之,陳公實為國家之巨屏、陛下之爪士啊。”
  “妳們——”司馬熾看了眼荀藩,又看了看劉暾,心寒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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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司馬越秉政之時,他倆也沒有投靠過去,而是忠貞許國,心向天家。既如此,他就不明白了,在邵勛和司馬越余黨這件事上,為何就不能順著朕的心意,駁斥邵勛、司馬毗這些不要臉的東西,破壞他們的奸謀?
  難道朕錯了嗎?
  司馬熾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臉色壹陣紅壹陣白,最後看向荀崧,問道:“景猷,妳怎麽看?”
  “臣以為豫、兗二州地接梟境,兵兇戰危。”荀崧暗嘆壹聲,天子還是不放過他,理了理思緒後,便說道:“陛下登基以來,賊寇屢屢南下,無人能擋,直至陳侯之國,方稍遏賊鋒。去歲王桑檻送洛京,百姓聞之,無不歡欣鼓舞,皆言大晉中興有望。河南有此等大將,方能為朝廷拒河北狼煙,備黑山賊寇。若換了他人,臣擔心讓石勒如入無人之境,突至襄陽、江夏,匯合王如、杜弢賊眾,則大勢去矣。”
  司馬熾身形晃了壹晃,臉色很不好看。
  好似福至心靈,他突然間想明白了壹件事:無論是王衍還是荀藩,他們都不會絕對站在自己這邊。
  他們或許忠心,但忠的是什麽,卻頗堪玩味。
  忠於天子還是忠於朝廷,對他而言有本質的不同。
  若將自己換成先帝,他們壹樣忠心。
  呵呵,好啊,太好了。
  想明白這點,司馬熾只覺心裏堵得慌。
  堂堂天下共主,卻不能令股肱之臣徹底歸心,然後君臣相得,上下壹心。
  如此看來,遷都也沒什麽必要了。
  周馥難道與荀藩有什麽兩樣嗎?
  “朕乏了,些許事體,卿等看著辦吧。”司馬熾心灰意冷,揮了揮手,說道:“另以茍晞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
  說罷,不待臣子們的反應,直接乘輿離開了。
  荀藩、劉暾對視壹眼,微微頷首。
  青、徐、兗、豫、荊、揚六州本就各有都督,如今再搞個大都督,給了茍晞節制六州軍事的名義,這是要以毒攻毒嗎?
  荀、劉二人不打算拒絕,因為這道詔命其實沒啥用。
  司馬睿會聽茍晞的?
  山簡會聽茍晞的?
  邵勛會聽茍晞的?
  也就徐州王隆可能怕壹些,他是“監徐州軍事”,在都督當中算是名義比較弱的。但考慮到東海王氏的存在,茍晞未必能插手徐州軍事。
  天子純粹是在發泄憤怒情緒。
  這邊幾人在討論該如何處理奏疏,那邊天子已回到昭陽殿寢宮。
  皇後梁蘭璧驚喜地看著天子。
  天氣有些暖和了,皇後穿得略微單薄壹些,胸前蓬蓬的,腰肢細細的,臉蛋紅紅的,司馬熾看了只覺口幹舌燥。
  皇後感覺到了天子的目光,臉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她邁著輕盈的腳步上前,用驚喜中蘊含著愛戀的目光看著天子。
  天子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但突然間臉色壹白——剛剛有些蘇醒,卻又沈睡了。
  皇後低著頭,不敢看他,滿臉羞不可抑的表情,美艷不可方物。
  但等了許久,不見天子有任何動作,頓時明白了,暗嘆壹聲,輕輕拉起司馬熾的手,道:“陛下,妾做了點心——”
  司馬熾仿佛手裏是什麽毒物壹般,慌忙甩開,退後半步。
  在皇後驚愕的目光中,他偏過頭去,說道:“朕聞衛將軍與西州流民帥多有來往,與京兆尹梁綜更是同族兄弟,皇後妳——書信壹封,問問衛將軍可願出任宛城都督。”
  “嗯。”梁蘭璧微微有些失望,但還是乖巧地應道。
  “語氣重壹些,讓衛將軍莫要推辭了。”司馬熾說道:“他若不就,朕就親至府上。”
  梁蘭璧再應壹聲。
  父親壹直不願摻和這些事,但天子已經沒耐心了。他迫切希望父親出來幫忙,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
  朝中忠臣不少,為什麽要用外戚呢?
  “切記,盡快。”天子又強調了壹遍,然後匆匆離去。
  看其身影,竟然有幾分狼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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