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壹章 墜落

　　“等會，我再試試。”
　　柯嵐說完，再次揮動工兵鏟。
　　鋒利的鏟刃切入了堅硬的墻壁，柯嵐的手臂和腰背肌肉同時發力，以左手為支點，右手壓住工兵鏟的末尾做杠桿運動，硬生生地將壹塊碎巖從墻壁上給“撬”了下來。
　　在做這壹系列動作的時候，柯嵐的雙眼並沒有盯著工兵鏟或是墻壁，而是全程盯著腳底下的倒影——他註意到，倒影中的自己揮動工兵鏟的動作盡管看上去也十分吃力，但工兵鏟在鍥入墻體以及撬動的時候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也沒有任何碎石或是巖塊從墻上被敲下來。
　　倒影裏，自己手中的工兵鏟就好像是3D遊戲裏穿模了的武器壹樣，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墻體，但無論是工兵鏟還是墻體，都沒有承受任何力量、受到任何破壞。
　　倒影裏的墻壁是假的？只是壹個虛擬的投影？
　　可這樣壹來，不就違背了鏡子兩邊世界的壹致性原則了麽？
　　“或許，是我壹開始的想法錯了？”柯嵐蹲了下來，和鏡子另壹側的自己對視著，他伸出手指，鏡子另壹側的“柯嵐”也做出了完全壹致的動作，直到兩人的指尖完全貼合在壹起。
　　柯嵐的手指稍許發力，雖然鏡面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但他卻能感受到壹陣無形的波動，以指尖和鏡面接觸的位置為中心擴散了開去——在這個瞬間，鏡面的阻隔感似乎消失了，壹股力道相等、方向完全相反的推力從鏡子的另壹端傳了過來。
　　柯嵐立馬取消了手指施加在鏡面上的力量，而這股“反方向的力”也在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柯嵐，我真的覺得我們現在就是身處在壹個虛幻的夢境之中。”三十三勸道，“要不然，剛剛那消失的碎塊根本沒法解釋——澤珞也說了，她壓根就沒有察覺到任何空間波動。”
　　三十三舉起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比劃了壹下，接著說道：“說不定，現在現實裏的我們正躺在什麽地方，腦袋上連著根管子或是觸手之類的東西……說起來，妳上次是怎麽從夢境中突破出去的？”
　　“我們這壹側，的確是壹個虛幻的世界。”柯嵐突然站了起來，說道，“不過不是夢境，而是在鏡子裏……其實鏡子另壹側才是真實的世界，只不過我們的視角被調轉了過來。”
　　“妳怎麽看出來的？”三十三楞了壹下，“講真……我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解謎環節了，我以前探索遺跡的時候，最怕遇到的就是這類機關。”
　　“因為，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只發生了我們這壹側，無論是穿過鏡面的唾沫也好、同步變形的彈頭、驟然消失的碎塊也罷，還有我們‘看’到的那各種不合理的景象……如果我們這裏是鏡中世界的話，那壹切的不合理就都合理了。”柯嵐說道。
　　“那……我們要怎麽把視角調轉過去？”三十三皺著眉盯著鏡子裏自己的“倒影”，嘟噥道，“如果沒法打破這面鏡子的話，我們豈不是會在這裏被困到死？”
　　“為什麽不能打破鏡子？”
　　“我們如果攻擊鏡子的話，鏡子另壹端的攻擊會穿透鏡面回饋到我們身上啊……而且我們也不確定攻擊回饋機制是不是真的靠‘敵意’來判斷……要不然，我們倒是可以用催眠的手段來嘗試壹下，在無意識狀態下攻擊鏡面會發生什麽事。”
　　“沒有那個必要。”柯嵐說道，“攻擊的反饋全部都是單向的，而受到單向反饋的這壹側，其實才是倒影。”
　　“可是剛剛我跺腳的時候，真的被反震得很痛……那種感覺，不像是……”三十三說到壹半就打住了，他本來想說那種感覺不像是假的，可現在回味起來卻感受到壹絲如夢境壹般的虛幻感覺。
　　他彎下腰去揉了揉膝蓋和小腿的肌肉，剛剛的疼痛在記憶裏還留有印象，腿部的肌肉因為回憶起了剛剛的疼痛再壹次處在緊繃的狀態下，可是他卻沒有在腿上找到任何傷……連最輕微的肌肉和軟骨的挫傷都沒有。
　　“妳的意思是，我們被眼前的景象給欺騙了？”
　　“嗯……澤珞，”柯嵐點了點頭，看向了壹旁的澤珞，“能試著以妳最強的攻擊手段，來攻擊腳下的鏡面嗎？”
　　“我需要借用壹點東西。”澤珞說道。
　　“什麽東西？”
　　“三十三的那些黑色飛刃。”
　　“全都在這裏了，妳隨便拿去用。”三十三聞言，立馬驅動著自己攜帶的所有黑色飛刃飄到了澤珞的面前。
　　那種大小和剃須刀片差不多、三十三最常用的黑色飛刃足有數千枚，另外還有將近壹百多支手掌長短，小拇指粗細，專門用來破甲的錐形釬釘，以及十幾件匕首、短刀樣式的尼諾合金武器。
　　這些都是柯嵐利用自己的資源給三十三打造的裝備——以前三十三自己壹個人單幹的時候，為了湊出那三十三枚尼諾合金飛刃來，就幾乎要把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給掏空了：尼諾合金不僅材料十分難以獲得，加工難度也極高。尤其是是要壓鍛成這種薄如蟬翼的刀片，只有方舟那幾臺噸位最大的鍛壓機才能做到，光是代工費就是材料費的數倍之多。
　　“解除控制。”澤珞又說道。
　　這些由尼諾合金鍛造而成的武器盡數落在了鏡面之上，發出了壹陣叮叮當當的脆響。
　　下壹秒，這些武器又被壹股無形的力量卷到了半空中，緩緩凝聚成了壹個鉆頭的形狀。
　　這個鉆頭從成形的那壹刻起就開始了轉動，越轉越快……就連距離鉆頭足有十幾米遠的柯嵐和三十三，都能感受到壹股極為恐怖的吸引力從鉆頭上傳來。
　　鉆頭先是攀升到百米左右的高度，然後再以力破萬鈞之勢重重落下！
　　盡管柯嵐已經說了鏡子的這壹側都是虛假的“倒影”，但三十三還是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盡可能拉遠了自己和鉆頭落點之間的距離。
　　“轟！！”
　　劇烈的轟鳴聲席卷了整個空間，高速旋轉的鉆頭在接觸到的鏡面的壹瞬間就開始崩潰、解體，而隨著壹聲碎裂的脆響，無數細密的裂紋在鏡面上迅速蔓延開來。
　　“哢……哢哢……嚓！”
　　當整個鉆頭都被還原成壹堆嚴重變形的尼諾合金武器之時，鏡面的裂紋也蔓延到了這壹層的每壹個角落，剎那間，三人腳下的鏡面化作了無數紛飛的細小碎末！
　　在鏡面破碎的壹瞬間，三人只感到壹陣天旋地轉，視角被調轉了整整壹百八十度，伴隨著身邊的那些星星點點地閃爍著微光的鏡面碎末，開始緩緩向下落去。
　　三十三這時候才確認，原本他們視野中腳下的“鏡面”，其實是這壹層的“天花板”，而他們的本體，其實壹直都踩在“天花板”的背面。
　　“是反重力裝置……看來設計建造這座通天塔的人還挺貼心的，起碼不會讓通過這壹層的人因為視角突然調轉而摔死。”緩慢墜落的柯嵐半開玩笑地說道。
　　“話說我們這算是通過了第壹道試練嗎？”三十三擡頭看了壹眼，又望向了下方被黑暗所籠罩的深淵——先前他們看到的那輪“月亮”依舊掛在空中，只不過“月亮”所散發出來的光芒並不足以穿透下方黑暗，他們也沒法看清楚下方的景象。
　　“不知道，沒有收到任何提示。”柯嵐搖了搖頭，他同樣也在看了壹眼正上方的“月亮”，“看來，我們壹開始是被傳送到了這座通天塔的頂層，這座塔的順序和我們正常理解中的順序是顛倒過來的……最上方才是第壹層，我們得壹層壹層地往下爬。”
　　……
　　三人繼續向下墜落，在這座塔裏，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柯嵐手腕上帶著的機械表已經徹底停掉了，電子表則是不斷地跳著紛亂的數字，根本無法正常運作。
　　這座塔裏的時間流速和外界是不同的，就像柯嵐曾經去過的那座無名荒島——他在島上逗留了至少壹整天，但在外界看來，卻只不過是失蹤了四個小時而已。
　　“我怎麽感覺，我們下落了得有小半年了……”三十三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頜的胡茬……上次剃胡子還是在行動整理裝備的時候，而現在臉上的胡子已經變得相當紮手……但也僅僅只是紮手而已。
　　“這裏的時間流速有問題。”澤珞解釋道，“而且幽暗、無參照物的環境也會影響人的感知，所以妳才會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
　　其實參照物還是有的，就是懸掛在上方的那輪“月亮”，只不過這輪“月亮”的大小始終沒有發生過改變，讓人根本感覺不出自己和月亮之間的距離是否在發生變化。
　　再加上周圍那些原本閃著微光的鏡面碎片在下墜的過程中都已經被吸附到了四周的塔壁上，和黑灰色的塔壁融為了壹體……要不是三十三手中的激光測距器還在正常運作，他都要懷疑自己只是懸浮在半空中而不是在下墜了。
　　但激光測距器並不能測出他們現在距離下壹層的高度是多少——激光根本無法穿透下方的黑暗，三十三只能將其對準塔壁，通過激光落點的變化來確定他們下落的速度。
　　三人下落的速度並不算快，大概每壹秒只有半米左右……三十三本來是打算靠數秒的方式來計算下落距離的，但每次只要數到兩百秒以上，他對於時間的感知就會變得極為模糊，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已經不知道數到多少秒了。
　　不僅是他，就連澤珞這個被稱之為“掛逼”的少女，都出現了這種情況。
　　按理來說，他們早就已經墜入了那片黑暗的陰影之中，但這陰影似乎是單向的，只會遮擋向下的視野，當他們擡頭往上望去的時候，那輪“月亮”並沒有受到任何遮擋。
　　“但不管怎麽說，至少也下落了有幾公裏的高度了，這都還沒到底嗎？”三十三內心沒由來得生氣了壹股煩躁，“按照灰霧森林的霧山高度來算，這已經超過八分之壹的高度了……總不可能讓我們壹口氣落到塔底吧？”
　　“時間都能影響，何況空間呢。”柯嵐沈聲道，“這座通天塔的內部空間說不定要比外面看上去的更大……”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擔心其他人……淺野昭的實力很強，但瓦蓮京娜和伊凡，他們兩個人恐怕在森林裏撐不了多久。”三十三說道。
　　就在柯嵐想要接話的時候，澤珞卻突然示警道：“下方約壹百五十米的距離，半空中懸浮著很多東西！”
　　“什麽東西？”三十三拔出了槍，“我什麽都看不到！”
　　“我只能感知到有東西，但具體的輪廓很模糊。”澤珞說道，“還需要再近壹點才行……好像……是人形的事物。”
　　柯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黑暗環境中漫長的墜落足以令人感到窒息，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遭遇幾場戰鬥也比壹直無事發生要好。
　　“是人類嗎？”三十三問道，“還是那些‘蝕骸’？”
　　“不確定。”澤珞搖了搖頭。
　　……
　　壹百五十米的距離，也就五分鐘左右……三十三和柯嵐終於是看到澤珞口中描述的那些“人形事物”。
　　是人類的屍體，但並沒有轉化成蝕骸。
　　這些屍體身上穿著方舟外勤軍團的制服，骸骨間填充著大量的木制纖維，在半空中保持著怪異扭曲的姿勢，就像是被嵌在霧棲木的樹幹裏壹樣。
　　三人的周圍到處都是這種屍體，數量少說也有幾千具，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落入了壹片無重力的墳場壹樣，壓抑的氣氛頓時將三個人都給籠罩了進去。
　　“這是……當初那支迷失在灰霧森林裏的部隊？不對啊，那支不對根本沒有這麽多人……就算他們全都死在了這座塔裏，也不可能有這麽多屍體。”三十三喃喃道。
　　澤珞則是操縱著空間之力，將距離較近的幾具屍體撈了過來——柯嵐註意到，這些屍體雖然穿著外勤軍團的制服，但是制服上卻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來識別身份或是所屬部隊的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