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五百米處

　　“不怕死？”柯嵐看了她壹眼，似笑非笑地問道。
　　“反正我弟弟已經安全了……”莫玨堅定地說道，“既然妳們都不怕，那我也不怕。”
　　“其實妳是覺得妳父親說不定還活著吧？”伊凡突然插話道，“雖然理智告訴妳那種可能性幾乎無限接近於零，但妳的內心總還抱有壹絲希望……畢竟，妳父親他只是‘失蹤’，而不是‘死亡’，妳也沒有親眼看到過他的屍體，對吧？”
　　“妳們也希望他還活著，不是麽？”莫玨反問道。
　　“沒錯，我也希望妳父親活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當然，如果找不到屍體，能讓我們找到妳父親隨身攜帶的那本筆記本也不錯。”柯嵐點了點頭，“對了，剛才忘記問妳壹件事了，妳父親失蹤已經多久了？”
　　“距今正好六年零壹個月。”莫玨回答道。
　　“六年時間……如果他還呆在灰霧森林裏的話……”柯嵐環視了壹圈四周的環境，“話說，灰霧森林裏有人能吃的東西嗎？我是指可以長期食用維持生命活動的那種食物，而不是臨時用來救急的充饑物。”
　　食物和充饑物的區別是很大的，後者可以是含有輻射的血肉、帶毒的真菌甚至是泥土、樹皮和同類的屍體……只要吃了不會立即致命、並且可以暫緩因為饑餓而帶來的胃部灼燒感的東西，都可以算是充饑物。
　　但要靠這類東西，想在壹片森林中存活六年，這顯然是不可能是的事情。
　　莫玨的父親想要在森林裏存活下來，至少要滿足兩點硬性條件：壹、幹凈無毒可供呼吸的空氣；二、長期穩定的食物來源。
　　“除非……”柯嵐在心裏默默念道，“這家夥已經成功穿越了灰霧森林，而且在森林的核心地帶發現了類似於九十二號發動機殘骸那樣的遺址。”
　　根據776特種小隊的記錄以及柯嵐體驗過的那段超夢影像，在九十二號發動機殘骸裏是儲備有大量符合人類對於食物定義的罐頭，那些從休眠艙裏醒來的“人”，就是靠著那些罐頭維持生命的。
　　至於空氣問題，只要莫濯睿能找到這樣的壹處遺跡，那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
　　“沒有。”莫玨搖了搖頭，“灰霧森林裏東西，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甚至包括土壤在內，經年累月裏都已經被灰霧中的毒素所浸染。像我們采伐回去的霧棲木，在加工成家具之前還需要用專門的試劑來中和浸染在木料中的毒素……而這壹步驟，只能在方舟上完成。”
　　“那妳父親失蹤的時候，身上帶了多少食物，制氧劑又夠用幾天？”伊凡又追加了壹個問題。
　　“食物的話，我們每個人背包裏都會帶足夠吃半個月的幹糧，如果省著點吃的話，支撐壹個多月應該是沒問題的……至於制氧劑的話，根據每人的負重能力不同，有帶四罐也有帶五罐的……”
　　“壹罐標準容量的制氧劑在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反應的情況下能堅持三天，如果使用者從事高強度體力活動需氧量比較大的話，會縮短到兩天至兩天半，保守壹點我們就取最小值兩天好了。話說，妳們在抵達五百米深度的時候，用了幾天的時間？”
　　“三天。”莫玨答道，“不過我們入林的時候會帶壹輛小拖車，用來堆放食物、藥品、制氧劑以及壹些裝備和消耗品，也用來把砍伐下來的霧棲木運出森林，所以每個人身上的物資都是會隨時補充的。”
　　“那行，之前的消耗忽略不計，就算妳父親帶了四罐，那麽在氧氣耗盡前，他有八天的時間。”柯嵐擡起壹條手臂，正對著森林核心地帶的方向，“按照直線距離，橫穿半片森林抵達核心地帶的距離約是五十公裏，當然，根據我從石碑照片上找到的‘地圖’來看，進入核心地帶的路線並不是筆直的，那我大致取壹個三倍數值，壹百五十公裏。以妳父親的體力和經驗，完全可以在有充足休息時間的情況下，用八天的時間走完這壹百五十公裏的路程。”
　　柯嵐突然轉過頭，對莫玨咧嘴笑了笑：“說不定，妳父親真的沒死，而且……他還已經找到他想要找的那個‘秘密’。”
　　“妳為什麽會這麽覺得？”莫玨微微瞪圓了眼睛，“這……這裏可是灰霧森林，八天行進壹百五十公裏……這絕不可能！就算妳不乘以三倍，五十公裏我都覺得不可能！”
　　“因為妳覺得妳們三天才走了五百米，所以八天走壹百五十公裏不可能是吧？”柯嵐笑道，“但別忘了，妳們這種狀態相當於是在摸著石頭過河，走不快很正常。但假設妳父親獲得了灰霧森林的地圖……不，準確地來說，假設妳父親獲得了灰霧森林的動態導航呢？”
　　“什麽？！”莫玨的臉上帶著兩分愕然，八分疑惑。
　　“這份地圖……或者說，這張自帶‘導航’的石碑照片，是我們在金毛的身上找到的。”柯嵐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雖然它並不完整，但既然連金毛身上都有這樣的東西，那作為伐木工團隊的領袖，妳父親應該也有，而且應該要更多、更完整。”
　　“可、可是我父親又不是妳，他並不認識阿爾法文明的文字啊！”莫玨說道。
　　“在金毛失蹤的時候，妳父親他們應該還沒能‘破譯’這塊石碑上的信息，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在這裏看到金毛的屍骨。”柯嵐頓了頓，接著說道，“但我有壹種猜測，妳父親很可能是發現了什麽線索，才會借著那次五百米深度的探索行動，脫離隊伍，獨自行動……而他這麽做的動機，很可能是不想把妳牽連進去。”
　　“我父親是自己脫離隊伍的？！”
　　“我說了，只是猜測而已……不過話有說回來了，作為壹名父親，我想他應該是希望妳能過上安逸而穩定的生活的，妳也說了，他很多次勸妳退出‘伐木工’團隊。”
　　“……”莫玨咬著嘴唇，沈默了足足十幾秒鐘，這才開口問道：“妳覺得，我父親他還活著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說，但應該不會比買彩票中頭獎要高。”柯嵐聳了聳肩，“我再強調壹遍，這些都是沒有切實根據的猜測，我勸妳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俗話說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莫玨小幅度地點了下腦袋：“我知道了……”
　　說實話，柯嵐也點搞不明白莫玨和她父親之間究竟是壹種怎麽樣的關系……但不管怎麽說，兩人之間還是存在著血濃於水的親情的，就算莫玨再怎麽不喜歡自己的這個父親，在聽到父親還有可能活著的時候，情緒也是產生了明顯波動的。
　　只可惜柯嵐並不能對此產生共情……無論他是不是不死船員會制造出來的“復制人”，對他來說，‘親人’這個東西，是從未存在過的。
　　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現在看來，這對於柯嵐來說，其實不算壞事——很多時候，父母雙親的存在就意味著軟肋。假設他真的有壹對父母生活在方舟上，那無論是不死船員會還是別的什麽勢力，只要能夠控制住柯嵐的父母，就可以以此為籌碼，脅迫柯嵐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這絕對不是柯嵐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還是壹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瀟灑啊……”柯嵐在內心感慨了壹聲，又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同伴，再想起那些留在方舟上的人……
　　如果船員會的人知道自己跑到灰霧森林來了，他們會把獵犬還有佐菲婭等人控制起來麽？
　　不，應該不會。
　　能加入不死船員會的人，都是聰明人，他們很清楚，就算現在把這些人控制起來，也只是亡羊補牢而已，根本沒法阻止柯嵐繼續探索灰霧森林，反而還容易和柯嵐引發沖突，導致船員會內部的決裂。
　　對於那位神秘的“第零席”來說，不死船員會內部的決裂，恐怕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吧？
　　盡管再怎麽暗流湧動，不死船員會的成員明面上也必須“遵守規則”……壹旦規則被打破，那這個組織將徹底失去存在的意義。
　　現在的方舟，現在的人類，經不起任何內戰。
　　柯嵐要保證獵犬和佐菲婭等人安全也很簡單——只要他能活著返回方舟。
　　無論在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發現了什麽秘密，只要他能活著回去，那不死船員會就絕對不會對他身邊的人下手。
　　但如果他死在灰霧森林裏的話，那麽這些留在方舟上的人，也就有可能會成為某些脾氣不好的家夥的報復對象……對於船員會的成員來說，方舟上的普通人裏，哪怕是位高權重如議員者，都不過是壹只可以隨手捏死的蟲子罷了。而像普通豪門出身的索瑪大小姐以及現在已經“家道中落”的葉言等人，就更算不上是個人物了。
　　在不知不覺間，這些人的命，其實都已經和柯嵐捆綁在了壹起。
　　“我不能死，所以我不會死在這裏。”柯嵐像是在對心理暗示壹般默念了壹遍，然後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所有人排成壹豎列，後壹個人把手搭在前壹個人的肩膀上，機甲繼續維持自律跟隨模式。”柯嵐朗聲道，“有壹點妳們要註意，導航的路線不僅不是筆直的，有些地方甚至還需要折返甚至是退後，每個人都必須按照我的行動路線來走，千萬不要踏錯壹步。”
　　“或許可以換個理解方式。”伊凡補充道，“我們就不要當自己是在森林裏穿行，而是把地面當成壹塊足夠大的屏幕，去解壹個極其復雜的繪圖鎖就行。”
　　“總結得很到位。”柯嵐給毛子醫生比了個贊。
　　“嘿，剛剛灌了兩大口伏特加，腦子壹下子就靈光起來了。”伊凡笑著晃了晃手裏的銀色酒壺。
　　柯嵐深吸了壹口氣，再起啟動了已經“儲存”在他大腦裏的“導航線路”，說道：“我們現在就出發，第壹個目標點，深度五百米處。”
　　這個導航線路的終點處深度是三十五公裏，但柯嵐還是決定先在五百米這個“莫玨父親失蹤”的深度進行壹番探索——或許，當初莫濯睿就是在這裏發現了什麽線索，然後才決定脫離隊伍，獨自前往灰霧森林深處……
　　不得不說，有了“導航”之後效率的確不壹樣了，眾人只花費了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就已經抵達了先前被外界認為是“絕對禁區”的五百米深處。
　　這裏的霧氣比起壹百米深的地方又濃郁了許多，而且霧棲木的樹幹和支柱根也粗了許多。
　　除此之外，倒是也沒有什麽更特殊的地方了。
　　“妳確定這裏就是五百米深的地方嗎？”三十三皺著眉問道，“這壹路上我們又是兜圈子又是來回折返的……我自認方向感和空間感也算不錯的，都快要被轉暈了……”
　　伊凡則是看向了澤珞，小聲問道：“澤珞小姐，妳有辦法確定我們現在的位置嗎？”
　　澤珞搖了搖頭：“雖然我沿途留下了標識，可是超出壹定距離之後，我就感應不到它們了。”
　　“那不如問問專業人士。”柯嵐向莫玨問道，“妳們伐木工是怎麽確定自身所處位置的深度的？是靠霧氣濃度嗎？”
　　“霧氣濃度很難進行量化的測算，我們壹般都是靠霧棲木的年輪密度——越深的地方，霧棲木年輪越密，而且是呈線性趨勢增大的。這種計算方式誤差可以控制在十米到十五米左右。”莫玨說著，從背包裏拿出了壹件類似遊標卡尺那樣的工具，“但受限於工具精度，我們最多只能測出三千米以內的深度，更深的地方，就需要用到激光設備了……那東西我們沒有。”
　　“知道了。”柯嵐對淺野昭招了招手，後者當即抽刀出鞘，將正前方壹棵兩人合抱粗的霧棲木攔腰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