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超蝕

　　會議很快便不歡而散了，但在所有人的投影都熄滅之後，卻是有壹個人留了下來。
　　第三席“女皇”德墨忒爾。
　　她算是柯嵐打交道比較多的船員會成員之壹了，但在柯嵐內心，她卻不能算是壹個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人——模因傳染事件的背後就有著她的影子……這個看似端莊沈穩的貴婦，骨子裏卻是壹個不折不扣的激進派。
　　“德墨忒爾閣下，妳有事情要單獨和我說嗎？”柯嵐站了起來，向她的虛擬投影走去。
　　“投票如果壹直持平的話，船員會的存在將失去意義，我們會變得像舊紀元的行政機構壹樣，充斥著派系鬥爭和相互掣肘，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打算，辦事效率低下，決策晦暗不明……這樣下去，人類文明必將走向衰敗。”德墨忒爾嚴肅地對柯嵐說道。
　　唔……這番話，倒是頗有些鐵娘子的味道了……
　　柯嵐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問道：“那妳決定怎麽辦？”
　　“必須打破這個平衡。”德墨忒爾說道，“如果投票無法解決問題，那我們就解決投票的人。”
　　“解決……投票的人？”
　　“只要反對派陣營少了壹個成員的話……就算愚者再次下場，也不可能將票數拉平。”
　　聽到德墨忒爾說出這麽壹句話來，柯嵐的眼角不由得劇烈的跳動了壹下。
　　她的意思是打算搞暗殺？殺死壹名反對派陣營的不死船員會成員……
　　潘的死亡導致了雙方陣營的失衡，而柯嵐的加入以及愚者的下場則是將平衡再度拉了回來……而現在，德墨忒爾竟是打算靠暗殺這種手段來再次打破平衡。
　　“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須施以雷霆手段。”德墨忒爾認真地說道。
　　妳這叫雷霆手段？柯嵐內心忍不住吐槽道……暗殺掉壹名反對派的成員，然後通過投票來決定勝負？
　　這女人是沒有腦子的嗎？還是說，她已經徹底瘋了？
　　難道她以為，當自己這壹方通過破壞規則來讓規則變得對自己有利的時候，對方還會傻傻地繼續遵守規則嗎？
　　她有考慮過這麽做將要面對的後果嗎？
　　如果再有不死船員會的成員死於暗殺，很大概率會導致兩派成員明面上的決裂……方舟將會瞬間陷入內戰的深淵，內戰帶來的破壞，遠不是壹尊“亞歷山大”所能比擬的，不管最後獲勝的哪壹方是誰，人類文明最終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走向衰亡。
　　退壹萬步講，就算對方不選擇直接和他們撕破臉，那我們可以暗殺反派對的成員，反對派同樣可以暗殺柯嵐他們這個陣營的成員啊——我殺妳壹人，妳殺我壹人……這麽做，有意義嗎？
　　真正的雷霆手段，應該是查清楚反派對中哪些人是內鬼，然後在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直接將所有內鬼連根拔起，將所有反抗的苗頭全部掐滅、讓內鬼後續所有的計劃全部胎死腹中——這才叫做雷霆手段。
　　至於德墨忒爾的計劃……
　　說她格局小了都是在擡舉她了，柯嵐只能用兩個詞去形容：“莽撞，而且愚蠢。”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柯嵐說道。看在大家是同壹個陣營的“盟友”，他還是給德墨忒爾留了幾分面子，沒有直接把話說得那麽難聽。
　　“破壞遊戲規則的事情，只會讓不死船員會這個組織變得名存實亡……這是妳想要看到的局面嗎？”柯嵐向她問道。
　　“可率先破壞規則的人是他們。”德墨忒爾反駁道，“無論是和異端教派勾連，還是對潘暗下殺手……現在我們已經是處在被動之中了，如果不能及早拿回主動權，那我們的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妳想要拿回主動權也沒錯，但妳能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嗎？”柯嵐緊盯著德墨忒爾虛擬投影的雙眼，壹字壹頓地問道：“不死船員會為什麽要派特種部隊去炸毀那些建在阿爾法星各地的‘發動機殘骸’？這些‘發動機’殘骸原本的作用是什麽？對啊阿爾法文明，妳們究竟還隱藏著多少秘密沒有告訴我？”
　　德墨忒爾的眼中閃過壹絲閃躲，盡管只有極短的壹瞬，但還是被柯嵐給捕捉到了——虛擬投影和生化人不壹樣，投影程序能完美反應出使用者因為情緒波動而產生的細微變化，包括表情、眼神和身體的微動作在內……之所以會這麽設置，是因為不死船員會的成員們曾經認為彼此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個人都漸漸了屬於自己的秘密，而這套投影裝置，也越來越不被船員會的成員們所喜歡。
　　這也是為什麽在進行表決會議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板著壹張撲克臉，而等到投票結束之後都會迫不及待地關閉投影的主要原因。
　　年歲越久遠，他們臉上帶著的面具就越厚，彼此之間的壁障就越堅固。
　　而在習慣了面具之後，哪怕只是將面具摘下片刻，也會讓他們感到渾身不自在。
　　“可悲。”這是柯嵐給予他們的評價。
　　他們想將自己塑造成高高在上、無悲無喜的神像，但在神像金光燦燦的華美外殼之下，卻是流淌著名為私欲和陰謀的腐臭血液。
　　柯嵐從沒把自己當成是贊成派的壹員……在他沒有搞清楚那些秘密之前，他不會將自己綁在任意壹方的戰車上面，他心裏也很清楚，德墨忒爾他們之所以願意幫助自己，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對他們還存在著價值罷了。
　　純粹的利用與被利用關系。
　　“這些事情，我不能告訴妳。”德墨忒爾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妳是壹名‘共生體’，而且曾經被‘祂’所註視過，妳的身體和意識都已經遭到了極深的侵蝕，如果這時候再知道那些隱秘的話，會有很大概率引起‘祂’的再次關註……即便是用余光瞥了妳壹樣，妳的侵蝕程度也有可能瞬間突破安全閾值。”
　　“侵蝕程度的進度要怎麽看？”柯嵐問道。
　　“沒有具體的標準，只能靠過往的經驗評估。”德墨忒爾回答道。
　　“如果突破妳口中的安全閾值，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德墨忒爾緩緩搖頭。
　　“妳不知道？開什麽玩笑？”柯嵐稍稍有些愕然，他第壹反應就是對方不想告訴自己真相，可是從德墨忒爾虛擬投影的微表情來看，她說的似乎是實話。
　　“侵蝕程度突破安全閾值會出現很多種情況，沒有任何規律可循。”德墨忒爾解釋道，“有的人會突然死亡；有的人會變成像侵蝕之種、融合體那樣的怪物；也有的人產生類似於黑衣主教獻祭儀式那樣的反應。記錄裏最特殊的是壹例共生體……對，就是妳和萊寧格（先知）的同類，他在身體發育成熟之後的第四十七分鐘突破了侵蝕程度的安全閾值，整個人瞬間炸成了壹團血霧……但在兩秒之後，又迅速還原成人形，在這個間隙裏，他甚至還能向實驗人員發出呼救，但很快他又變成了血霧……這個循環總共重復了兩百五十八次，在第兩百五十九次炸成血霧的時候，他再也沒能恢復人形。”
　　“聽上去像個驚悚的鬼故事。”柯嵐給出了十分中肯的評價。
　　“除了妳和萊寧格，其他所有共生體的直接或間接死因都是因為侵蝕程度突破了安全閾值，我們將這種情況命名為‘超蝕’……每壹次‘超蝕’的具體狀態都有很大的出入，重復的只有很小壹部分。”
　　“也就是說，‘超蝕’就相當於是開盲盒，而且還是壹個獎池不公開的盲盒，對吧。”柯嵐學著老狗的樣子揉了揉下巴上的胡茬，皺著眉說道。
　　“妳可以這麽理解。”
　　“那既然我和萊寧格成為了這批‘共生體’裏唯二存活下來的人，那或許說明我們比較特殊呢？”柯嵐本來想說自己是“天選之子”的，但終歸因為臉皮薄，沒有說出口。
　　“妳們和其他共生體壹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單純只是運氣好而已。”德墨忒爾瞥了他壹眼，沒好氣地說道，“其實，在東九區事件中，妳第壹次使用‘聖言’的時候，在兩萬米高空處就已經有三艘戰艦將主炮瞄準了妳——壹旦妳進入了‘超蝕’狀態，等離子炮會在第壹時間將妳給清除掉。”
　　“看來我的人生壹直都處在妳們的監視之中啊。”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了，但在聽到德墨忒爾親口說出來之後，他還是有點不太高興。
　　“當然。”德墨忒爾承認的很爽快。
　　“那我和我未婚妻……那啥的時候，妳們也有在看麽？”
　　德墨忒爾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換了壹個說法：“我們時刻監控著佐菲婭·索瑪的身體狀況，如果她出現了妊娠反應的話，我們將會采取應急措施——”
　　“應急措施？指往我未婚妻的腳上裝爆炸腳環麽？”柯嵐的語氣中帶上了壹絲怒意，如果德墨忒爾現在用的生化體而非虛擬投影的話，柯嵐估計已經揪住對方的衣領了。
　　蕾妮博士的後臺就是德墨忒爾，這是潘在地下冰庫裏告訴柯嵐的。
　　“妳總不希望……妳的未婚妻懷胎十月，最後生下來壹頭怪物吧？”德墨忒爾很平靜地說道，“在妳的認知中，妳壹直是人類的壹員，這很好……但妳不能因此而忽略事實，妳的基因和正常人類的基因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我們甚至都不能排除妳和人類之間有著生殖隔離的可能性。”
　　“那模因傳染事件，又是怎麽壹回事？”
　　“那件事是史密斯的失職，我只是賦予了他壹定程度的權限，並沒有允許他直接將妳的克隆細胞和侵蝕之種的細胞進行融合，是他的急於求成導致了災難的發生。”
　　柯嵐發出了壹聲冷笑：“呵呵，妳甩鍋甩得還真幹凈啊……”
　　“我沒有甩鍋，只是在陳述事實。而且我也承擔了屬於我的責任，具體內容妳可以查詢不久前船員會對我啟動的問責程序的過程記錄。”德墨忒爾說道。
　　“就不能試試嗎？我是指……‘超蝕’。”柯嵐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或許，那點微不足道的信息量，並不會引起‘祂’的註視。”
　　“妳作為不死船員會成員的壹員，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那如果我自願放棄不死船員會成員的身份呢？”
　　“那也不行——首先，如果妳不是不死船員會的成員，妳就沒有資格知道那些秘密；其次，妳是目前世界上僅存的最後壹個‘共生體’，妳活著才能為人類文明創造更大的價值，用妳的生命去進行如此冒險且沒有意義的實驗，這項決議不會被通過的。”
　　“我甚至連自盡的權力都沒有，是吧？”
　　“是的。”


第十五卷 灰霧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