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完美風暴

　　船在海上航行了兩天，這天上午吃過早飯我們來到甲板上透氣。
　　今天天氣好得壹塌糊塗，天地都是壹片蔚藍，在視線盡頭不分彼此，陽光和煦，甲板上都是悠閑的船員，我們的心情也隨之明朗。
　　無雙戴了壹副墨鏡，坐下太陽傘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天空，小綠扶著船舷站在他邊上，踮起壹只腳在出神，嘴裏咬著筆頭，大概又在想她的新歌。
　　衛魚王看上去心情格外好，他把兩只胳膊都支在船舷上，叼上壹根火腿腸那麽粗的古巴雪茄，伸手指著海面叫嚷道：“看見了嗎？大海有這麽大，要掙錢這裏有的是，我真不明白人們為什麽非得在巴掌大的地上爭得死去活來。”
　　我嘿然道：“他們沒有破萬噸的漁船。”
　　老衛驕傲地笑了。
　　阿破跑到我們頭頂的了望臺上，伸展胳膊嚎叫道：“我是世界之王！”然後他沖小慧喊，“慧兒，上來，我們擺個泰坦尼克號上的造型。”
　　小慧笑道：“呸——”
　　這時阿破忽然指著遠處的海面道：“靠，快看。”
　　與此同時甲板上也有人發現了異常，紛紛喊了起來。
　　在那裏，壹艘小型貨輪樣的船引起了我的註意，它的船體正冒著濃濃的黑煙，大概幾百米外，有那麽壹小隊人上了兩條皮筏，正拼命劃槳試圖離開失火的貨輪。
　　衛魚王觀察了壹下形勢，把煙叼在嘴上笑道：“這幫小子的運氣不錯呀，正好遇上了我們。”他大聲命令，“通知駕駛室，全力向出事地點前進。”
　　看著那些驚慌失措的人，船上的人們紛紛喊了起來，招呼那邊的人往這邊劃，在這遼闊的海上，壹旦出事就意味著瀕臨絕境，能遇上其他船的情形微乎其微，人在這種環境裏就不免有種兔死狐悲的感慨，所以出海的人見別的船遇上困難，肯定是能幫就幫。
　　年輕的船員們看著小筏子越來越近，都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筏子上的人也更加賣力地向我們的船劃著，到了跟前，可以看清每條筏子上都擠了十來個人，大部分都是白人，他們因為匆忙所以看上去狼狽不堪，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
　　船員們放下繩梯，那些人便壹個個像猿猴似的利索地爬了上來，他們壹跳到船板上就立刻幫助同夥上船，當他們的人上來壹多半時，這些家夥忽然壹起變臉，惡狠狠地推搡開上前幫忙的船員，自動圍成壹圈，下壹刻，在寬大的衣服裏便亮出了那臭名遠揚的AK-47……
　　剛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馬上就有船員喊了起來：“是海盜！”
　　衛魚王看得清清楚楚，這時把煙往地上壹摔大聲道：“喊什麽？操家夥！”
　　這些船員看來都是海上的老手，魚王壹聲令下，他們哄的壹聲散開，再回來時手拿著魚槍，鎮海號上居然還有幾把老步槍，而且別的倉的人聽到消息，也都紛紛趕來，武器也越來越讓人眼花繚亂：扳手、改錐、菜刀、搟面杖……200多人，瞬間就把這不到20個海盜包圍了。
　　我現在終於知道老衛當初為什麽不怕我們劫船了……
　　這幫海盜大概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麽悍的船，楞了壹下，馬上把槍口舉得更高，看他們緊張的樣子，槍隨時都有走火的可能。按雙方的火力和人數來看，只要壹控制不住，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
　　這時壹個憊懶的聲音道：“嘿，都別激動。”
　　從海盜群裏，壹個瘦高個白人漢子悠悠地逛蕩出來，他分開身前兩個海盜，來到衛魚王跟前，他打量著船上的壹切，笑瞇瞇地說：“中國來的對吧？”
　　老衛冷笑：“白眼狼居然會說中國話？”
　　那漢子哂笑道：“做我們這壹行的，多掌握壹門語言就意味著多壹條財路。”漢子從懷裏掏出壹頂特眼熟的那種三角小皮帽戴在腦袋上，介紹自己道，“要是願意的話，就叫我傑克·斯帕羅船長吧。”這人描著黑眼袋，留著小胡子，穿壹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沒事就愛捏個蘭花指，走路是貓步，說話陰陽怪氣，壹看就知道跟誰學的了……
　　無雙站起身，把小綠拉在身後，嘀咕道：“還約翰尼·德普呢。”
　　老衛這時卻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哼了壹聲道：“不管妳叫什麽，妳上錯船了老弟——我們這是壹艘漁船而已。”
　　自稱傑克的漢子聳肩道：“我也是剛剛發現，不得不說妳的船做得真不錯。”
　　老衛沈聲道：“妳想怎麽樣？打起來對妳們並沒有好處。”
　　“是嗎？”傑克微笑著沖遠處那艘明明已經著火的船壹揮手，船上忽然冒出幾個人頭，他們壹起鉆出來，把不斷冒黑煙的廢棄輪胎扔進水裏，然後船上有人躥上艙頂，扯下蓋著的油布，便露出壹個黑洞洞的炮口來……
　　“77毫米意大利艦炮，特意從軍火商手裏高價買的，雖然只能單發老了壹點，但是我的最愛！”傑克得意洋洋道：“妳以為我們憑這幾個人就貿然找上妳的嗎？”傑克沖那艘海盜船做了個手勢，船上的炮口急轉，對著遠處的海面開了壹炮，“嗵”的壹聲，海水濺起十多米高的水柱，威力果然驚人，隨即，那炮口便又對準了我們的船。
　　這下船員們頓時悚然，要說近身搏鬥，靠自己人多還能有的壹拼，但對方有炮，鎮海號又只是壹條漁船，這就等同於水牛和豺狼壹樣，水牛再大也無力反抗……
　　老衛眼角壹縮，知道今天遇上難題了，他努力保持鎮定，冷冷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只是壹艘漁船，沒什麽妳們需要的。”
　　傑克笑瞇瞇地道：“船不錯呀。”
　　老衛變色道：“妳想幹什麽？”
　　傑克道：“說不定我有了這麽壹艘船以後也改行當漁民呢，妳的犧牲豈不是為這片海域做了壹件好事？”
　　老衛厲聲道：“絕不可能，除非我死！”
　　“那麽妳覺得憑妳的船能吃住我幾炮？妳要逼我那樣做的話，死的可就不光是妳了，妳得為妳的船和船員想想吧？”
　　老衛怒道：“離了船我們還不是壹樣死？”
　　傑克怪笑道：“這片海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劫財不劫命，妳們可以坐救生艇離開。”
　　老衛叫道：“沒門！妳也知道在海上經常壹連個把月都見不到條船！”
　　傑克笑道：“那就要看妳們的運氣了，我已經仁至義盡，現在——我要回到我的船上去，在這段時間裏妳們如果還沒有離船，那我就要不客氣了。”說著傑克往海盜群裏壹縮，這就想順著繩子再回到皮筏上去，鎮海號上人雖多，可是對方全都有重武器，況且再怎麽折騰也是白搭了，主動權完全在人家手裏，十幾個海盜往前逼了壹步，船員們便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壹截。
　　眼看傑克就要下船，這時就聽我們頭頂上有個聲音郁悶道：“妳們當我是假的呢？”
　　眾人驟然擡頭，就見阿破站在高高的了望臺上，還保持著“世界之王”的造型，我們壹擡頭的工夫，這家夥四肢展開沖傑克做了壹個飛撲的姿勢，“啪”的壹聲，像被壹團巨大的鼻涕包住似的，傑克就這麽傻呆呆地被阿破撲倒了，然後阿破壹連滾了幾下抱著傑克滾到了我們腳邊……
　　海盜們大嘩，壹起把槍口對準阿破，其中有壹個人忍不住開了槍，子彈在阿破大腿上穿了壹個小洞，阿破不急不忙，他坐在傑克身上，把小辮子繞在他脖子上，然後從後頭壹扯，大聲道：“誰還再來？”
　　傑克又疼又憋，兩只手在空中拼命劃拉，示意手下別開槍，阿破松了松手，笑道：“妳以為這是什麽地方？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傑克乍著手讓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回頭瞄了壹眼阿破道：“妳是什麽人？”
　　阿破笑罵道：“老子剛才也是傑克，不過現在是巴伯薩船長（《加勒比海盜》裏的不死船長）了。”
　　傑克判斷了壹下情況，高舉雙手勉強笑道：“看來我們惹錯人了，我們這就走。”
　　阿破又壹扯他道：“晚了！”
　　船上橫生陡變，衛魚王又驚又喜，他壹個箭步沖過去把傑克和阿破都拽起來，他看看阿破腿上的槍口問：“妳怎麽樣？”
　　阿破活動著腿道：“我這次出門就這壹條褲子！”
　　其他人：“……”
　　老衛這才壹把抓起傑克，怒道：“想要我的船是嗎？”
　　傑克賠笑道：“誤會，誤會。”
　　魚王也不跟他廢話，抓著他領子道：“妳說怎麽辦吧？”
　　傑克眼珠在眼眶裏急速轉著，道：“我們雙方罷戰，我保證我的人不會再有不友好的行為……”
　　魚王笑瞇瞇道：“說點實際的。”
　　傑克唉聲嘆氣道：“那妳說吧。”
　　魚王大聲道：“讓妳的人和妳的船離我遠點，妳得留在我的船上，等到了下壹個港口我再放了妳。”
　　“妳要是不放呢？”
　　老衛哈哈壹笑：“那就要看妳運氣了，反正妳知道現在說什麽我也是不會放妳的。”
　　“……那倒是。”傑克愁眉苦臉地沖他的手下擺擺手讓他們走，那些人看看他，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忽然對面壹聲巨響，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麽就覺耳膜壹陣鼓漲，然後我們船身前不到10米的地方掀起了高高的水柱，有的船員頓時叫了起來：“媽的，對面在向我們開炮！”
　　我往對面壹看，就見海盜船上的大炮口在冒煙，幾個人鬼頭鬼腦地往這邊觀察著，同時還有人在裝炮彈，很顯然，這壹炮是想我們連人帶船都幹掉，只不過對方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用著壹口老炮，誤差只有10米，人家明顯並不想給我們警告……
　　老衛壹下就急了，他隨手給了傑克壹拳道：“王八蛋，怎麽回事？”
　　傑克似乎也楞了，他失神地看著對面，呆了壹會忽然恍然道：“我的副船長想要頂替我的位置不是壹天兩天了，他這壹炮明明就沖我來的……”
　　老衛從旁邊的人手裏抓過壹把魚槍怒指傑克道：“老子的人都要給妳陪葬了！”
　　傑克哭喪著臉道：“嚴格說是我成了妳們的陪葬……”
　　這時壹直靜觀其變的小慧猛地站出來說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她面向傑克道，“傑克船長，我希望妳能讓妳的人放下槍。”
　　“為什麽？”
　　小慧壹攤手：“要不我們就無法合作。”
　　傑克示意手下把槍放在甲板上，阿破便不管三七二十壹都踢進了海裏……
　　小慧絲毫不做停留地對我比劃了壹個開車的姿勢，問我：“以妳現在的力量，可以嗎？”
　　我馬上就明白她是要我去開船逃跑，我的力量雖然在南霸天壹役中丟失了大半，不過不是全部，而且開車其實並不很費力，唯壹的問題是：我不會開船！
　　小慧不等我說話，大聲道：“妳只要去掌舵就好了！”我壹想馬上恍然，飛也似的向駕駛室跑去，無雙大聲對小綠說：“小綠，去給阿憶唱歌。”
　　小綠呆呆地問：“什麽？”
　　“沒工夫解釋啦，妳只要唱歌就好了。”
　　小綠傻傻地點點頭，壹言不發地跟在我後面跑。我就聽小慧在指揮船上的人：“大家都進船艙裏去，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我們的船馬上會提速！”……
　　我們說這幾句話，其實也就是壹瞬間的事，但同樣，裝炮彈也並不需要多長時間，所以當我前腳剛踏進駕駛室的時候用肉眼就已經可以看見對面的海盜已經在瞄準我們了……
　　在千鈞壹發的時刻，我壹把推開駕駛員，同時集中全部力量，當我的指尖搭上那支古色古香的十字舵時，奇跡終於發生了，船外的壹切都靜止了，那藍色的海浪壹波壹波都凝立著，像是塑料泡沫做的道具，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見對面的船上射出壹只炮彈，小窩頭似的彈頭慢慢飛過來，險之又險地落在了我們身後的海面上——這時我已經駕駛著鎮海號躥出壹大截，若非如此，恐怕我們現在已經葬身火海了……
　　我驚喜地發現，我所殘余的力量完全夠支配鎮海號，開著這艘破萬噸的大船並不比開輛汽車費力，與此同時，小綠的歌聲也響起來了，這使得我更沒有了後顧之憂。
　　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了在海上的缺點：那就是海面太遼闊了，我雖然往前躥了壹大截，可海盜船在楞了壹下之後把炮口又對準我們，而我們居然仍沒消失他的視線內！
　　眼瞅著炮彈以快出我們很多的速度從屁股後邊攆了上來，我只能把船急掉頭，這壹回炮彈落在了我們前面，從高處落下的海水頓時拍濕了駕駛室的玻璃……
　　這來回壹拐，我們就走了不少冤枉路，對方又在上炮彈了，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這時小慧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倚在門口大聲道：“阿憶，別壹味地跑，繞著它開！”
　　我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她，她把壹只拳頭放在空中，另壹只手的手指繞著它快速地轉，我立刻明白，壹個急轉彎，索性抹頭朝海盜船沖過去，然後就在馬上跟它相撞的間距內再轉彎，就這樣繞著它轉了壹個圈——這壹圈雖然在我看來沒多快，但於壹般人肯定是不好受的，就跟我5分鐘開120公裏壹樣道理，我開的船速度也不是簡單的快出幾倍十幾倍，而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在這種無法想象的情況下我們還是要想象壹下：壹艘萬噸級大船，以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速度，在妳身周的水上繞上那麽壹圈——我都替他們爽啊！
　　反正這壹圈下來，我就看海盜船蕩漾得像個身上被貼滿百元美鈔的舞女，歡快而瘋狂，似乎還在鼓勵男人加把勁，於是我就壹圈壹圈地繼續圍著它轉，轉到第4圈的時候，我們離著老遠就能聽見那讓人頓覺倒牙的吱呀聲了……
　　到了第六圈，原本平靜的海面被我攪得像主婦打的雞蛋湯，我轉出來的那個圓已經成為壹臺瘋狂的攪拌機，那艘海盜船先像賭桌上的轉盤壹樣飛快地在原地旋轉，然後垮嚓壹聲先從底子上被攪碎了，緊接著便整個的被塞進了洗衣機，開始還可以看到它的船身壹沖壹冒有上有下，很快劈裏啪啦壹陣響後就再也不見了。我把著舵，離開那個巨大的漩渦，看著好端端壹艘船驟然被吸進去，這時小綠唱道：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我長出了壹口氣，把舵交給早已目瞪口呆的駕駛員，沖他笑了笑。
　　我無法知道剛才在普通人眼裏是什麽情景，就像妳無法想象坐在壹輛每秒400米的車上是什麽情景壹樣，當然，前提是得有我這麽好的駕駛員，人類也許能造出更快的交通工具，但那時駕駛壹定需要高科技的幫助，因為光靠人類自己肯定不能在每秒400米的高速下躲開10米外的壹個空瓶子。
　　船的速度是按節算的，壹節是每小時壹海裏，壹海裏是1.852公裏，壹般船開20幾節就算高速了，也就是說比汽車要慢不少，不過，我剛才開的肯定比最快的汽車都快……
　　船慢下來之後很久，船員們這才暈暈乎乎地從各自的房間裏走出來，剛才全憑小慧指揮若定，他們都及時找到了有庇護的地方。
　　有人大聲喊：“船底板在冒汽！”
　　我趴在船舷上壹看，隱約能見我們的船底不斷有水汽冒上來，還伴有輕微的“哧哧”聲，小慧沖我微微壹笑：“速度太快，摩擦導致船下體高溫，咱們的船頭現在起碼有幾百度。”
　　“不會退火吧？”阿破走過來道，他不停地揉臉，我見他鼻子尖亮，臉中間的皮膚也都特別細膩光滑，可是兩腮卻堆成了團，壹問，原來剛才船開最快的時候他還待在甲板上，硬是被海風吹成這樣的……
　　遠處，我制造的漩渦表面上已經平靜下來，中央只留了壹個小小的水渦裹挾著幾個泡沫在慢慢地轉，可是誰也不知道水底下是不是還有巨波，因為不壹會水底下就有大量被漩渦攪昏的魚漂了上來，其中不乏各種珍惜品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