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麗塔
嗜血的皇冠 by 曹三公子
2018-10-1 15:16
【No.1 酒醉】
相思如花,無根不發。劉秀這段離奇的單相思,還要先從他二姐夫鄧晨說起。
鄧晨,字偉卿,新野人氏,三世仕宦,皆官至二千石,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連續三代人都做到了部級高官。曾祖父鄧隆,官居揚州刺史;祖父鄧勛,官居交趾刺史;父親鄧宏,官居豫章都尉。到了鄧晨這裏,卻絕意仕途,賦閑在家,無事時也學劉縯開門養客,同樣也糾集有數百之眾。
劉縯常來拜訪鄧晨,壹則敘姻親之誼,二則也是看重鄧晨手下的這批人馬。鄧晨的這些門客,嗯,荀彧可使吊喪問病,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詔,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於禁可使負版築墻,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劉縯就這麽幻想著,仿佛糧草已然齊備,部眾已然會聚,清壹色白盔白甲,正在他的號令之下,浩浩蕩蕩直殺長安而去。
鄧晨並不介意劉縯打他門客的主意,要,隨時帶去,自家兄弟,何必客氣!鄧晨有自知之明,他並沒有劉縯那樣的魄力和霸氣,他也並非為了偉大而誕生,他最好能做的,就是與偉大同行,成為偉大的壹部分。
劉縯每次拜訪鄧晨,照例帶劉秀隨行。這壹日,實在也無異於他日,該開的花開了,該綠的樹綠了,該滿的小溪也滿了。太陽照例懶洋洋地懸掛西天,隨時準備打烊;老邁的家狗睡眼惺忪地趴在路上,等著馬車來撞。新野鄧府之內,大宴賓客,喧鬧非常。劉縯和鄧晨飲至酒酣處,拔劍斬案,慷慨作歌,歌罷,卻又相顧嘆息,有不勝悲愴之意。該死的天下太平!太平得淡出個鳥來。而王莽又在長安的皇座上坐得正穩,無機可乘。亡國恥,猶未雪;王孫恨,何時滅?
壹群門客有如眾星捧月,圍劉縯而坐,聆聽其指點江山、高談闊論,而對劉縯身邊的劉秀,卻並無人特加留意,在他們眼中,劉秀只是劉縯的壹個小跟班而已,可以忽略不計。劉秀喝了幾盞悶酒之後,不勝酒力,離席趁醉而行,恍惚中闖入壹座小徑分岔的花園,正待收拾閑情,好生將風景欣賞,突然便覺腹中壹緊,喉間壹松,連忙伏於葡萄架前,壹通狂吐。吐罷,暗道僥幸,還好四周無人,起身回頭,卻看見壹個十歲的小女孩,正怯生生站在面前,壹手捏住鼻子,另壹只手則舉著壹方手帕,朝著他輕輕搖動。
只不過這壹眼的打量,卻嚴峻地考驗著劉秀的心臟,先是驟然停止,然後馬上開始報復性地反彈,狂跳異常。
【No.2 心醉】
愛情乃閑人之忙事,然而有幸和不幸。起初之時,總是滿懷信心,以為壹定有壹個完美之人,在前方為自己而等。是的,起初總是這樣,直到有壹天翻然醒悟:原來這種莫須有的信心,其實是對自己的壹種殘忍。
我們並非公共汽車,怎能確信真的有人在等?我們能夠確信的,只能是我們在等待別人。壹旦等紅了眼,華麗的青春,即將變成曲折的魚尾紋,而命定的人仍未出現,又有幾個人會堅持再等,以最好的年華作為代價?或許就從了吧,湊合了吧,愛誰誰了吧。不求滿分,甚至也不求及格,但至少也總比交白卷強吧。
然而,弱冠之年的劉秀,還正年輕,還有資格等,更重要的是,他寧願等,等那壹生中的命定之人。在他這個歲數,許多人都已經做了父親,而他卻依舊孑然壹身,並非沒有人前來說媒,也並非沒有人前來問訊,但他卻始終不肯應承。所謂千弩之弓,壹擊不中,乃永息機鋒,是以射與不射之間,自然要分外慎重。
世間多有溫柔鄉,世間多有美嬌娘,然而,劉秀早已修煉到了無欲則剛,他堅信,有壹個人在等待著他,正如他只等待著那個人。
眼前的小女孩,皮膚蒼白,身形消瘦,神態空靈而朦朧,她那介於兒童和少女之間的奇妙魅力,讓意在閑逛的劉秀猝不及防,而他那顆自以為無欲則剛的心臟,也在瞬間四分五裂、不成模樣。
劉秀苦笑著,他原本以為,他所等待的那個人,怎麽也得有幾甲子的功力,這才能夠將他的心震得粉碎,殊不知,眼前這位十歲女孩卻能輕易做到這些。而且,人家小女孩根本就沒有發功,她只是離開他兩步的間距,無辜地發射著她的固有頻率,然後,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隨之共振,直至碎為齏粉。
話說回來,今天倘若有人像劉秀這樣,對壹名十歲的幼女產生異樣的感情,勢必會被視為變態,如果膽敢有進壹步行動,更將是踏入了法律的禁區。關於這種對未成年少女的畸形情欲的描繪,首推納博科夫的名著《洛麗塔》,其描繪是如此的成功,以至於“洛麗塔”三字,如今已成了這種畸形情欲的代名詞。
納博科夫對這壹時期的女孩作了這樣的定義:“在九歲和十四歲年齡限內的壹些處女,能對壹些著了魔的遊歷者——盡管比他們小兩倍甚或好幾倍,顯示出她們真實的本性,不是人性的,而是山林女神般的(也就是說,鬼性的);而這些被選中的小生命,我想命名她們為‘小仙女’。”
《洛麗塔》壹書中列舉了歷史上幾個有名的例子:但丁瘋狂地愛上了九歲的貝特麗絲;彼特拉克愛上他的勞琳時,勞琳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金發耀眼的性感少女。類似這樣的例子,我們其實還可以繼續往下補充:愛倫坡娶了他十三歲的表妹弗吉尼亞;貓王迎娶普琳西拉時,小姑娘也才不滿十四歲……
納博科夫沒到過中國,所以大驚小怪,壹驚壹乍,覺得自個兒挖著寶了。而在古代中國,早婚司空見慣,太不稀奇。以漢代來說,壹般女孩十三到十六歲時便會出嫁。及至後世,婚齡仍是嚴重偏早。李白《長幹行》有句:“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而在娛樂場所,女孩在還是幼女的階段,便已經可以出來公開應酬客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自述雲:“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壹部。”年十三而成頭牌,由此可見當時審美風氣之壹斑。再比如《紅樓夢》中的寶玉、黛玉、寶釵,他們演繹的愛情故事,賺取了無數癡男怨女的眼淚,但考其年齡,也都只不過十歲剛冒尖而已。
當時代傾向於過早地將女孩變為婦人,女孩的角色也必須相應調整。男人們很早就開始在她們身上尋找女性特質,而她們所受的教育,也要求她們主動地迎合這樣的社會環境,過早地發掘出自己的女性特質。因此,劉秀失魂落魄地困在壹個小女孩的羅網之中,當時也只道是尋常而已,並無道德上的禁忌。
小女孩繼續堅定地搖晃著手帕。劉秀大夢方醒,木然接過,只覺壹陣清香,熏斷肝腸。待劉秀擦拭完唇須,攥著手帕,陷入絕望。還給人家吧,這麽臟,如何敢當?不還吧,豈不成了霸占人家小孩東西,又如何敢當?
小女孩見劉秀窘迫,於是笑道:“手帕歸妳了,我不要了。”遠處傳來壹個漂亮小男孩的叫喊,劉秀循聲望去,是鄧晨的小侄兒鄧奉。小女孩聽見鄧奉的叫喊,笑得更開心了,撇下劉秀,蹦跳著迎上鄧奉。
壹對小兒女,牽手而去。小女孩像姐姐教訓弟弟,對鄧奉道:“妳長大了可不許喝酒,不然我不理妳了。”小鄧奉嗯了壹聲,諂媚答道:“妳喝酒我也理妳的。”說完,聳肩而無良地笑。
孩子們離開了,將劉秀留在光線慢慢暗淡的花園。多年以後,他已經記不清這天風的方向,記不清這天雲的模樣,但他忘不了,曾經有壹個小女孩,讓他的世界開始變得不再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