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重八

　　小沐英剛剛失去了母親，又哭得傷心，不壹會兒就趴在了馬車，睡了過去，張母將壹件衣服蓋在了沐英的身上。
　　馬車繼續前行，直到下午，沐英才醒過來，這時候張希孟捏著四分之壹張餅子，送到了他的嘴邊。
　　“餓了吧，吃點！”
　　沐英沒敢接，而是仰起頭，不安看著張希孟，還有旁邊的張母。
　　張母看的眼圈發紅，他們壹家，幾時這麽窘迫過？
　　“別怕，這是妳的，咱們大家夥都有，都有！”
　　沒錯，這是車上最後壹張餅子，被平分成四份，壹人壹份。
　　“既然在壹起了，就是壹家人，有壹粒米，也要煮成粥，分著吃，這是咱們家的規矩！”
　　老爹的話，從車外傳來。
　　“謝，謝恩人。”
　　小家夥哆嗦著接過來，傻傻看著，仿佛什麽了不得寶貝，竟然舍不得下嘴。只是實在是太香了，引得他流出了口水。
　　突然，小家夥猛地咬下去，大口大口嚼著，小臉蛋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馬車還在前行，張老爹不時鼓勵他們，沒什麽好怕的，他讀了這麽多年書，能寫會算，還粗通醫術，甚至相書也懂。只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哪怕擺攤子，代寫書信，測字算卦，也能活著。
　　這讀書人只要不要體面，就沒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老爹的話，讓車廂裏的夫人既是好笑，又好想大哭，這話竟然從丈夫的嘴裏說出來？妳不是常常念誦文丞相的正氣歌嗎？妳不是常說不為五鬥米折腰嗎？妳的驕傲哪去了？
　　老娘想笑，又覺得心酸。
　　張老爹似乎猜到了。
　　“夫人，妳是不是要嘲笑我？告訴妳，我可沒變，咱去的是濠州，不是元廷的天下。如果，如果紅巾軍的首領，真是個雄才大略的，我，我就輔佐他，沒準還能成就漢高祖和蕭何的佳話呢！”
　　夫人當真是笑出聲了，好厚的臉皮，別想美事了，能平平安安就好了。
　　張希孟不敢笑，倒是發現了老爹的壹點長處，苦中作樂，至少還不迂腐。貌似老朱手下的文臣也不多，只要平安到了濠州，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馬車離著濠州也越來越近，張希孟的心思越活泛。
　　可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突然出現了壹隊元兵，他們押解著搶來的財物糧食返回營地。
　　在壹些人的馬鬃上，竟然系著血淋淋的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似乎是立功凱旋。只不過是不是殺良冒功，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看到了這壹幕，張老爹頓時魂飛魄散，他連忙調轉馬車，趕快逃離這幫瘟神惡鬼。
　　可就在張老爹準備逃走的時候，元兵似乎發現了他們，竟然分出兩騎，朝著馬車追來。這兩個元兵高舉手裏的兵器，發出怪叫之聲，仿佛看到了獵物的野獸。
　　“不好！”
　　老爹急忙趕車落荒而逃，車裏的張希孟和老娘也都驚恐不已。
　　要怎麽辦？
　　此刻的張老爹也是頭皮發麻，汗毛倒豎。回頭看去，元兵已經越拉越近，他這破馬車如何跑得過人家？
　　難道他們壹家人就要死了嗎？
　　張老爹急切之間，發現路邊有壹條壕溝，溝邊還有幾棵柳樹，壹叢枯草。
　　有辦法了！
　　張老爹勒住馬車，他扭頭伸手，抓住了張希孟的胳膊，“快下車！”老娘搭手，把張希孟弄下了馬車，至於沐英，小家夥倒是很靈活，也跟著下來了，他緊閉著嘴唇，小眼睛亂轉，元兵已經越來越近了。
　　“妳快帶著他們躲到裏面去。”
　　張母壹楞，“老爺，妳呢？”
　　“用不著管我！”
　　張老爹只說這壹句，便重新跳上車轅，沒命地揮動鞭子，老馬吃痛狂奔，元兵瞧見了馬車，也追了下去。
　　張母先是壹怔，如何不明白，丈夫這是用命保護他們！
　　二十年的夫妻，丈夫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壹切，如今丈夫卻要為了她和兒子，連命都不要了。
　　張母恨不得過去和丈夫死在壹起，只是兒子還在身邊，她壹段肝腸，撕成了兩節。
　　此刻的張希孟臉色蒼白，眼中怒火中燒，他知道元兵殘暴，可是真正當屠刀落在自家人頭上之時，那種憤怒實在是難以形容。奈何此時他連走路都困難，壹陣風就倒了，又能如何？
　　母親拉著張希孟，跑進了樹叢，她向兩邊瞧了瞧，還好有些枯草樹葉，可以遮蔽身體……她也不顧什麽，用手去抓，白凈的指頭流出了血，她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將張希孟和沐英遮蓋好。
　　正在張母想要給自己找藏身之地的時候，突然馬蹄聲由遠而近，張母又是壹驚。
　　壞了，丈夫並沒有把那幫畜生引太遠，他們又回來了！
　　這麽幾棵樹木，哪裏藏得住三個人？
　　丈夫已經死了，難道讓他白死不成？
　　“兒啊，娘不能照顧妳了，要好好活著！”張母盯著兒子看，仿佛要把他的模樣刻在心裏，隨後流著淚沖出了小樹林，毅然朝著另壹個方向跑了出去。
　　張希孟怔住了，任何壹個從太平年月過來的，可曾想過，壹群官兵竟敢公然屠戮百姓？父母接連為了救自己，相繼赴死。
　　這是個什麽世道？張希孟覺得自己要炸開了，他憤怒，悲哀，他不想剛剛得到的父母就這麽失去了。
　　“娘，回來！”
　　張希孟想要站起，攔住母親，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壹起。可是他太虛弱了，才起來壹半，眼前壹黑，就倒了下去。
　　昏昏沈沈中，張希孟聽到了慘叫聲，母親死了……悲憤之下，張希孟徹底昏迷，蜷縮在身旁的沐英突然動了，他連忙用枯枝敗葉遮住了張希孟的面龐，而後壹動不動，蜷縮在張希孟的身邊，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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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寒涼，張希孟緩緩醒過來，還活著！也不知道是元兵被騙過了，還是懶得搜查，總之躲過了壹劫。
　　他咬著牙齒，用盡力氣，從地上壹點點爬起來，好容易站起，只是身體還太虛弱，又要倒下去。
　　這時候壹個小家夥抱住了他，是沐英！
　　“多謝了。”
　　張希孟跟沐英兩個，緩緩出來，略辨認壹下方向，張希孟就走了下去，沒有多遠，壹具婦人的屍體就在路上橫著。
　　正是張母！
　　張希孟身體搖晃，淚水湧出。半晌，他又扭頭向南邊走去，距離遠了三倍，老爹的屍體也在！
　　張希孟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張希孟很想將夫妻兩個葬在壹起……可是他連拖動屍體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挖坑埋葬。張希孟恨到了極點，如果有機會，他想把元廷滅壹百遍！
　　無可奈何的張希孟和沐英只能分頭用樹枝、石子、土塊壹類的雜物，覆蓋了爹娘的屍體，張希孟在他們的面前鄭重磕頭。
　　忙完這壹切，已經是拂曉了。
　　從地上爬起來，張希孟和沐英向著濠州進發，他們不確定還有多遠，只是壹步壹步走著……只是張希孟本就體弱，行動困難，又經歷巨大的悲傷之後，早就難以支撐。
　　完全是靠著求生意誌在往前走，壹步，壹步……空落落的腹部，空虛痙攣，寒風凜冽，張希孟步伐踉蹌。
　　從早上，到了中午，又撐到了下午，張希孟不記得自己摔倒了幾次，可他每次都爬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只是壹個人終究是有極限的，張希孟撲倒地上，沒有了半點力氣。
　　趕走了沐英之後，張希孟徹底昏迷過去，只等著死亡的降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大路上出現了壹駕馬車，正在急速趕來。
　　在車轅上坐著壹個魁梧的漢子，他壹邊趕車，壹邊焦急搜索。突然，他發現了路旁似乎有東西，漢子放慢了馬車。
　　這時候從車廂裏探出壹個小腦袋。
　　是沐英！
　　他竟然回來了！
　　小家夥認出來張希孟，撲在他的身上，用力搖晃，嚎啕大哭。
　　而此刻又從車上下來壹個婦人，她也趕了過來，壹見張希孟臉色蠟黃，和死人仿佛，心也懸了起來。
　　“重八，他還活著嗎？”
　　漢子抓著張希孟的腕子，片刻才道：“還有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沐英立刻止住了悲聲，哀求地看著夫妻兩個。
　　婦人伸手，把沐英攬在懷裏，隨後對丈夫道：“重八，今天冬至，咱們出來祭奠先人，我想著遇上了這件事，也是公婆的在天之靈，讓咱們幫忙。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管。”
　　漢子點頭，“妹子說的是，咱得救人！”
　　漢子俯身，抱起了張希孟，婦人也抱著沐英，壹起上了馬車，隨後疾馳東去，在黃昏時分，就到了濠州城外。
　　“是朱公子和小姐回來了，快開城門！”
　　守門的士兵興奮喊著。
　　原來漢子叫重八，姓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