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七月新番

歷史軍事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九月,秦國南郡安陸縣,傍晚時分,雲夢澤畔下起了雨,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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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安心在外

秦吏 by 七月新番

2019-5-17 22:10

  不知不覺,自從黑夫從縣城服役回來後,先是得了爵位、賞錢,補貼了家用;接著又將任亭長,這會讓全家地位有壹個巨大的提升,還能送驚入學室,給他也謀壹個更好的前程。
  平日裏黑夫也沒閑著,又是做踏碓,又是舂年糕,若不是心裏真正裝著家人,是不會折騰這些的……
  現如今,黑夫儼然成了全家的主心骨,連本是長兄的衷也覺得,聽他的準沒錯。
  那天晚上,衷還說了許多話,但最後都匯成了壹句肺腑之言。
  “仲弟往後便安心在外奔忙,家裏的阿母和驚,為兄會照應好!”
  有了大哥這句話,黑夫就放心了。
  過了冬至之後,日頭越來越短,好在這時代處於壹個氣候溫暖期,黃河兩岸有千畝竹林,渭水以南的上林苑裏甚至能見到犀牛,過了長江,就有大象出沒……南郡也可以算作亞熱帶氣候,壹般來說不會下雪,但早晚時依舊有些霜露。
  但不管天氣如何,黑夫都會壹大早起來,順便將對面的驚踢醒,挑壹些常用的字教給他,讓驚去記。
  他自己則壹邊踩著踏碓,為家人舂壹天的口糧,壹邊就著朦朧的晨光,捧著抄錄的竹簡讀誦……
  讀著舂著,黑夫卻忽然笑出聲來。
  “以後萬壹我發達了,這件事傳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和蘇秦頭懸梁錐刺股並列,成為勵誌的典型故事,被廣大中學生運用在作文裏呢……就叫’踏碓誦律‘如何?”
  想到這,黑夫便忍俊不禁起來,讀得更起勁了,只是這朗朗讀書聲都掩蓋在舂米聲中,他在為亭長考核做準備這件事,連鄰居們都不知道。
  ……
  就這樣,到十壹月下旬時,黑夫已將八篇律令記誦得滾瓜爛熟,還讓大哥衷幫他看著原文,隨便挑壹段,他都能很快背出後文。
  次日,黑夫再度前往匾裏閻宅,當著閻諍的面,把整篇全背誦出時,閻諍都驚呆了……
  “後生,妳只用了十來天時間,便能將八篇律文全部背下來!?”
  閻諍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過去在學室裏教過書,也見過類似的聰明弟子,讀過幾天就背誦熟練。可那些弟子乃是世代文吏,從小就對律令耳濡目染,黑夫卻不壹樣,祖輩務農,剛來閻宅求教時,他還對律令壹竅不通呢。
  黑夫想告訴閻諍,如果他也經歷過高中語文課令人發指的背誦全文,這點內容簡單的律條,其實不算什麽。再說了,警官學院也是有司法課的,比起後世法律各種復雜冗長的條款,秦律已經很簡明扼要了,畢竟這是法律的草創時代……
  最後,閻諍只能將此歸結為黑夫聰慧,更加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
  這些天裏,閻諍也讓自己在縣上為吏的弟子打聽過了,黑夫被征召為亭長,確有此事。據說除了縣右尉外,連獄掾喜也很欣賞此人,閻諍頓時覺得,自己收了黑夫的束脩,收其為弟子,教他律令是對的。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閻諍便讓黑夫每日都往匾裏跑壹趟,老人家專門抽出小半天時間,來指點黑夫如何應對主吏掾的考核。
  “主吏掾可不會讓妳當場背誦律令。”
  閻諍壹邊嚼著黑夫獻上作為禮物的年糕,壹邊說著。這食物曬幹,用膏油烹煎後十分松脆,不像剛做出來時那麽粘牙。而且別看這閻諍六十歲了,身體倒是好得很,據說前年剛娶了壹個小妾,年紀只比他那小孫女大壹點,也真是厲害……
  “那會如何考校?”黑夫虛心求問。
  “到時候,便是他問妳答,問的多半是這八篇律令裏的條款,只是具體到實際的案件裏,讓妳來做抉擇判斷。”
  閻諍讓隸妾遞過布巾,擦了擦嘴道:“打個比方,主吏掾會問妳,’甲誣乙盜牛,乙未盜,甲何論?‘”
  “甲當論誣告反坐,以盜牛罪論處!”
  黑夫下意識地就說出了答案,誣告反坐嘛,這不僅是裏的內容,也是他親身經歷過的案件。
  “再問妳,有人偷摘別人的桑葉,贓值不到壹錢,如何論處?”
  黑夫想了想道:“桑乃農本,盜桑者當嚴懲,罰服徭役三十天!”
  “不錯。”
  閻諍誇獎道:“不但已將律令背熟,還掌握得不錯,待我將律令上容易出錯的地方找出來,讓妳熟悉壹遍,臘月初壹,主吏掾的問題,應當難不倒妳。”
  ……
  從這天起,黑夫開始每日都去匾裏拜訪閻丈,對路上遇到的同裏人,他只是笑著說去訪友,並未透露給任何人。家人也聽他的話,對此事守口如瓶,所以裏人都不知道。
  黑夫剛回來時,裏人還對他有些畏懼,畢竟有力擒三賊的名聲擺在那,可慢慢地,他們發現黑夫見了誰都禮貌地打招呼,眾人的那點陌生感,也就慢慢散去了,又將他看做自己看著長大的鄰家小子。
  反倒是裏中的婦女們開始傳言,說黑夫大概是在匾裏瞧上了誰家的女子,所以每日都要過去壹趟……
  可守著裏門的裏監門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每當黑夫回來時,名為“圃”的裏監門老頭都會意味深長地對黑夫笑笑,還經常拉著他閑聊。
  說著說著,就說起了黑夫便宜老爹還在時,與裏監門壹同上戰場服役的往事。
  “我與妳父也算袍澤了,壹起持矛流血,我這條腿,便是在他面前被敵卒壹劍戳穿的,當時好在妳父將那敵卒殺了,不然我這條老命可要葬送在魏地了……”
  裏監門老頭感慨完後,壹瘸壹拐地去給黑夫盛熱湯,還說黑夫兄弟三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妳若是不嫌棄,可叫我壹聲仲父,哈哈哈……”
  黑夫笑而不語,裏監門說的雖然是事實,可便宜老爹死後,他們家落魄的那幾年,為何不見這“比親仲父還親”的裏監門拉壹把?
  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黑夫心裏門清。
  裏監門之所以突然對他親熱起來,無非是看他們家壹戶兩公士,黑夫也在縣裏得了名聲,今後或許有裏監門用得到的地方。
  黑夫知道,這夕陽裏雖然只有幾十戶人家,可裏面的“政治鬥爭”卻還挺復雜的。早在楚國時期,這壹帶就只有三家小士人,其余皆是庶民。安陸被秦統治後,那三家士人就搖身壹變,成了裏監門、裏正、田典,這三個職位,已經被他們父子相傳了兩三代人。
  三家中,裏正和田典家近壹些,職權也更大,裏監門家則稍受排擠。可裏監門在戰場上立過功勛,爵位是第3級的“簪裊”,乃是裏中之冠,這就讓瘸腿老頭生出了不甘人下的心思,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取而代之,爭取裏正壹職……
  這裏中的三個小吏的任免,看的是兩樣東西,壹是在鄉上有沒有關系,二是在裏中有沒有足夠財力和聲望,若是裏中的有爵者都到鄉上推舉壹人為裏正,那換人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擁有兩名公士,並與裏正有仇怨的黑夫家,裏監門當然要竭力爭取了。
  “屁大個小地方,也能唱壹出三國演義?”
  在洞察裏監門的想法後,黑夫感到有些好笑,不過,在想到前世親眼所見的幾次村委會選舉,他就笑不出來了。
  新世紀的許多農村,同樣是巴掌大的地方,百多戶人家,壹個小小的村委會選舉,都能弄出美國大選的陣仗來,各家爭奇鬥妍,好不精彩,真人讓他長了見識……
  對此,黑夫只能吐槽壹句……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但黑夫現在壓根不想管這些破事,他有自己的正經事要操心。
  ……
  日復壹日,十壹月眼看就要過去,距離臘月初壹越來越近,黑夫在閻諍家的法律問答訓練也越來越深入。
  這時候,他也開始慶幸自己對閻諍恭敬的態度,因為這些律令條款裏,還真有不少小陷阱,光背誦原文無人指點的話,還真有可能陷進去。
  打個比方,盜律在針對溜門撬鎖這種犯罪時,只簡單地寫了壹句“抉籥,應贖黥”,可實際操作時,卻有好多種判法:
  撬門鎖目的在於盜竊的,未能撬開就離開,或未撬開而被拿獲,也算作犯罪,都應贖黥。
  撬門鍵目的不在盜竊的,已開才算作撬,未開應罰二甲……
  對於既遂那就沒什麽好說了,如屬未遂,那麽罪犯是否具有主觀故意“欲”,將成為量刑的標準。
  雖然黑夫壹直沒搞明白,撬別人家的鎖,目的卻不在盜竊,那到底是想幹嘛?難不成是進門幫妳查水表?
  總之,隨著問答練習的進行,黑夫壹點壹點地熟悉了這些律條,而不僅限於背得原文。他對於秦國律令的了解,也不再局限於“嚴苛”二字。
  閻諍作為壹個老吏,對此亦有自己的理解。
  他說,王者之政莫急於盜賊,何謂盜賊?竊貨曰盜,害良曰賊。
  秦律對待盜、賊極其重視,懲罰極其殘酷,固然是亂世當用重典,但效果也是有的。
  內地郡縣,殺人越貨逐漸減少乃至絕跡,十裏八鄉的每壹個夜晚寧靜得就如熟悉的睡眠,連犬吠聲聽起來都那麽而懶洋洋,若能讓這樣的生活遍及天下九州,這才是最大的王政。
  黑夫頷首以為然,這年頭,老百姓理解的太平之世就這麽簡單,不用那麽華麗,也沒有太多奢侈。
  當然,要是秦國的租賦輕壹點,徭役少壹點,那就更好了。
  可黑夫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的王,是個欲望極強的人,即便天下壹統了,依然會有許多大工程、大遠征陸續上馬。租賦是不可能輕的,徭役也將越來越重,直到大澤鄉的壹聲吼,將這個天下打得破碎……
  但那些離黑夫,為時尚遠,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他目前還只是獨善己家的階段。
  終於,到月末時,黑夫也達到了出師的標準,閻諍說以他現在對律令的熟練,去縣裏做壹個文吏都足夠了。
  “夫子之恩,黑夫絕不會忘。”
  閻宅書房內,黑夫再度頓首長拜,表現得對閻諍感激涕零。
  這閻諍雖然勢力了點,其實人還不錯,這些天也算悉心教導,第壹天前倨後恭的事,黑夫就當做沒發生過了。
  同時,他也詢問了自己藏在心中許久,卻壹直沒有問出口的事。
  “敢問夫子,若有人能向官府進獻某種器具,可使舂米事半功倍,是否算作功勛,可有購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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