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修心

　　依舊是萬梅山莊。
　　客房內，李楊盤膝坐在厚厚的蒲團上，壹動不動，壹雙要張不張要閉不閉的眼睛，無神的看著面前墻壁上掛著的壹幅畫上。
　　畫上沒有畫。
　　倒是有個字。
　　壹個大大的“劍”字。
　　這個劍字雖然寫的中規中矩，但勝在筆鋒蒼勁有力，每壹筆每壹劃，仿佛都像是用刀劍刻出的。
　　這是西門吹雪寫的字。
　　看得出來，西門吹雪字壹般，但是能把筆法用得如劍法壹般，真可謂是將劍道融入到了生活當中。
　　再看李楊。
　　他現在就感覺自己與和尚的距離，僅僅只差壹個發型。
　　風乍起。
　　幾朵梅花乘風飄入屋內，其中有壹朵飄飄蕩蕩的，好似壹個調皮的孩子，落在了李楊的腿上。
　　李楊終於動了。
　　僵硬的挪了挪脖子，低頭，看向腿上的梅花，嘴唇動了動。
　　“梅花都要謝了麽。”
　　“梅花的確謝了。”窗外響起壹道淡淡的聲音。
　　這聲音李楊毫不陌生。
　　轉頭看去。
　　果然看到梅花樹下立著壹個白衣勝雪的男人。
　　“妳每天都穿壹樣的衣服，不膩嗎？”李楊問道。
　　“穿什麽不重要。”
　　西門吹雪轉身，正面隔著窗戶，對著李楊，“妳每天都在這間屋子裏打坐，妳膩了嗎？”
　　“膩。”李楊回答的很痛快。
　　“這說明，妳對外界的興趣，要遠遠大於妳面前的劍。”
　　說到這裏，西門吹雪搖了搖頭，“妳來學劍，劍就在妳眼前，妳卻偏偏只對外界那些紅塵俗物感興趣。”
　　劍就在眼前？
　　在哪呢？
　　李楊回頭看了壹眼掛在墻壁上的劍字，滿是無奈。
　　這劍……
　　李楊嘆道：“妳叫我做了大半年的和尚，今天過來，不會是又要我做大半年的和尚吧？”
　　是的，他保持這樣的修煉模式已經有大半年了。
　　按照西門吹雪的說法，這叫修心。
　　什麽時候能練到心如止水，無欲無求，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心如止水、無欲無求什麽的李楊沒修到，只是覺得腦袋似乎越來越木訥了，身體越來越麻木了--（這是坐的。）
　　而且貌似還起到了反作用。
　　比如，李楊從未像現在似的，想要離開萬梅山莊。
　　好在他是壹個成年人，壹個有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來學劍的，學習的過程註定枯燥無趣。
　　這是無解的。
　　妳想要學東西，就要忍受學習當中的寂寞。
　　所以李楊現在還保持著打坐的姿勢。
　　註意，是打坐，不是練功，如果是練功的話，能時刻感受體內的內力變化，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枯燥了。
　　像和尚似的打坐，壹坐就是大半年，對真正的和尚來說，這算不了什麽，但是對李楊這種人來說，那可就是天大的煎熬了。
　　就連西門吹雪都暗暗稱奇。
　　他原以為李楊頂多也就能撐兩三個月，卻沒想到撐了大半年，而且從沒有向自己抱怨過什麽。
　　這讓幾度想要放棄的西門吹雪，終於看到了李楊身上壹點，真正作為劍客的潛質，那就是能耐得住寂寞。
　　這句話可能很籠統，但是只有西門吹雪這樣，站在寂寞高處的人才能懂得，寂寞這兩個字的強大。
　　妳若是能耐得住寂寞的強大，妳終將會成為壹個強大的人。
　　這才是西門吹雪壹直堅持初心，看重李楊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些西門吹雪不會告訴李楊。
　　怕他驕傲。
　　西門吹雪要告訴李楊的是另外壹件事，“我要出去壹趟。”
　　“什麽？”李楊先是壹驚，隨後臉上露出些許不忿。
　　西門吹雪註意到了，道：“妳是不是想說，我讓妳整天打坐修心，過的像和尚壹樣，我自己卻要跑出去？”
　　李楊突然笑了，“這可是妳自己說的。”
　　其實這也是他想說的，只是作為學生，他當然不會直接當著老師的面指出。
　　耿直也得有個度。
　　就算人家是劍神，有心胸，不計較，他這個學劍的，心裏也得有個數吧。
　　做人與會做人。
　　李楊壹向是後者。
　　西門吹雪心裏可沒李楊那些彎彎繞繞，直言道：“真正的劍，是需要入世的，再好的劍，如果沒有經過人間世的歷練，就算不得是好劍。”
　　“入世……”李楊似乎有點懂了。
　　“不僅要入，還要入而能出。”
　　西門吹雪看李楊今天的悟性好像又在線了。
　　李楊身上有壹點，是西門吹雪最頭疼的。
　　就是他那悟性。
　　武學是需要悟性的，這點毋庸置疑，都說勤能補拙，但是再辛勤，也彌補不了先天上的那壹點悟性。
　　這壹點悟性，甚至比妳壹輩子的辛勤努力還要重要。
　　學劍更是如此。
　　要說李楊沒悟性，西門吹雪是萬萬不信的。
　　沒有悟性的人，豈能學會那套驚人的聖靈劍法？
　　經過大半年的鉆研，西門吹雪越發能體會到聖靈劍法的強大，他敢打賭，就算把這套劍法直接公之於眾，整座江湖上能學會這套劍法的人數，都不足壹個巴掌。
　　李楊年紀輕輕就學會，並且領悟到精髓，悟性必定驚人。
　　只是……
　　壹想到李楊在嘗試將聖靈劍法劍意脫離劍招，單獨釋放的笨拙過程，西門吹雪就感覺自己可能看走眼了。
　　後來，西門吹雪終於明白了。
　　悟性，李楊壹定是有的，可能、也許、大概……狀態不佳。
　　這個狀態不佳是指李楊的悟性，時有時無。
　　至於到底什麽時候有，什麽時候無，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現在，似乎是有了。
　　既然有了，就要抓住，否則，妳永遠不知道李楊那邪了門的悟性，下壹次出現是什麽時候。
　　“在我小的時候，我爹給我講過壹個故事，現在我講給妳聽。”西門吹雪娓娓開口，瞧那架勢，顯然是要開課了。
　　李楊立刻洗耳恭聽。
　　但不知怎的，他心裏總感覺怪怪的，好像被西門吹雪占了便宜。
　　“從前有壹個家族，世代單傳，故而每代壹有男丁出生，家裏都像是寶貝壹樣供著，生怕被其他家族的人發現暗害。
　　而這壹代中就出現這樣壹個男孩。
　　他從小就展現出驚人的劍術天賦，家裏如獲至寶，從小關在家裏秘而不宣，細心調教，壹直到這個男孩長大成人，劍術登峰造極後，才準許出門。
　　那年，他已經二十八歲了，那也是他第壹次出門。
　　但是家族裏的人並不擔心，因為他們很清楚他的劍法，只要不是自殺，江湖上就沒人能殺得了他。
　　結果，不出壹個月，他的屍首被人運了回來。”
　　講到這裏，西門吹雪頓了頓，忽然問道：“妳能猜到他是怎麽死的嗎？”
　　李楊想了壹下，“肯定不是比武決鬥而死。”
　　“的確不是。”西門吹雪點點頭。
　　他並非是想和李楊玩猜謎遊戲，所以直接給出了答案。
　　“他是被壹個女人殺死的。”
　　“女人？”說實話，李楊還真是有些吃驚。
　　壹個連江湖上都沒人能殺得了的人，居然會死在壹個女人手裏，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錯，就是女人。”
　　西門吹雪又添了壹句，“而且是不會武功的妓女。”
　　李楊這回不奇怪了。
　　壹個二十八歲連家門都沒出過的男人，遇到壹個風月場中的女人，那還不被吃得死死的？
　　“妳覺得我告訴妳這個故事，是想說明什麽？”西門吹雪忽然問道。
　　原來在這等著呢。
　　李楊撇撇嘴，“女人是禍害，學劍的人應該無情無欲。”
　　西門吹雪並沒有說對，還是錯，而是道：“我爹的確是這個意思。”
　　聞言，李楊心底那種被占便宜的奇怪感覺又來了。
　　拋開這奇怪的感覺，李楊問道：“那妳呢？妳又是什麽意思？”
　　西門吹雪坦然道：“人，怎麽可能真的無情無欲？”
　　李楊楞了壹下，“妳不就是嘛。”
　　“我？”西門吹雪竟是搖了搖頭。
　　什麽意思？
　　難道西門吹雪的劍，並非是無情無欲的？
　　西門吹雪可沒有這麽說，而是說：“其實我壹直在等。”
　　“等什麽？”李楊不由問道。
　　西門吹雪莫名的轉身，看了看頭上枝頭即將要雕謝幹凈的梅花，“等壹個也能殺了我，卻能讓我笑的女人出現。”
　　這又是什麽意思？
　　活膩味了，想死？
　　西門吹雪正是年輕的時候，劍道還有進步的空間，怎麽可能想死？
　　李楊也沒多想，很光棍道：“不懂。”
　　老師就在眼前，沒必要自己費勁去想。
　　但是西門吹雪給出的答案，卻叫李楊想了很久很久。
　　只聽西門吹雪道：“真正的劍，是需要入世的，不僅要入，還要入而能出。”
　　這話並不陌生，剛才西門吹雪就講過壹次。
　　但是這次，卻讓李楊覺得別有壹番深意。
　　他忍不住認真的想了想。
　　想了很久很久。
　　連西門吹雪走了都沒發現。
　　直到被福伯的聲音喚醒，才發現西門吹雪已經離開萬梅山莊。
　　“話說回來，西門吹雪去哪了？”李楊才想起來問這茬。
　　“去殺人。”福伯老實的回道。
　　“什麽人？”李楊很難想象，還有誰敢惹西門吹雪。
　　“洪濤。”
　　李楊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由問道：“這個洪濤怎麽惹到西門吹雪了？”
　　“哪裏也沒惹到，只是洪濤殺了趙剛，江湖上誰都知道，趙剛是壹個講義氣有血性的真漢子，洪濤恃強淩弱，惡貫滿盈，別人不敢動他，我家少爺卻不怕他，此去，就是要為武林除害。”福伯臉上帶著壹種神聖的光輝，仿佛去為武林除害的是他。
　　李楊也想起來了，西門吹雪是有隔段時間就要去殺人的習慣，而且每壹個殺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想到這裏，他也就釋然了。
　　憑西門吹雪的劍法，估計不出半個月，就能殺掉洪濤回來了。
　　劍法的事，日後再說吧。
　　李楊感覺今天對劍法頗有感觸，本想和西門吹雪再聊聊，現在看西門吹雪出去了，便只能等日後了。
　　這時他卻發現，福伯還沒走。
　　“還有事？”
　　福伯道：“門外有人找？”
　　李楊擺擺手，“妳自己做主就得了，妳家少爺又不在，我壹個客人，哪兒能坐得了主？”
　　福伯還是沒走，“您誤會了，他不是來找少爺的，是來找您的。”
　　“哦？是誰？”李楊好奇的問道。
　　其實這時候他心裏已經有壹個答案了。
　　自然是無艷。
　　因為除了無艷，沒人知道他現在在萬梅山莊。
　　但是福伯卻說了壹個，令李楊萬萬沒想到的名字。
　　“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