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賣官,買官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是誰在監視自己?不是王貴,也不是梁氏。
在這個時代培養信鴿並不容易,要從幼鴿開始進行極其專業的訓練,訓練目標由簡至繁,由近至遠,由白天到黑夜。
能夠擁有信鴿的勢力,需要組織嚴密,且擁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絕不是王貴與梁氏能夠做到的。
白龍在監視自己嗎?不可能,因為這種監視從幾年前就開始了,那時候白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那就只有兩個可能,壹個是自己那位在景朝身居高位的舅舅,另壹個是自己那位下落不明的生母。
至於昨夜那個驅使饕餮之人.....
陳跡站在屋裏,看著屋外小滿忙前忙後。對方才剛剛把水壺放到爐子上,這又趁著燒水的間隙,將院子裏的灰塵與落葉掃到了壹處。
陳跡低聲問道:“烏雲,妳覺得她像行官嗎?”
烏雲喵了壹聲:“不像.....妳信她是行官,還是信我是神仙?”
“也是啊,”陳跡自言自語道:“堂堂行官會心甘情願做伺候人的事情嗎......試試吧,試試就知道了。”
右耳房裏傳來水壺噴吐蒸汽的聲響,小滿放下手中掃把,壹陣風似的跑回耳房,端出壹盆溫水來:“公子,該洗漱了!待會兒給您好好束攏壹下頭發,中午要去參加張府的升遷之宴呢!”
說話間,小滿端著水盆,搖搖晃晃走出耳房,陳跡迎上去:“我來吧,這水盆還挺沈的。”
小滿趕忙道:“不用不用!”
陳跡卻沒管她說什麽自顧自接過水盆,兩人僵持之中眼見水要潑灑出來,小滿只得被迫松手。
正當小滿松手之際,陳跡也松了手。
水盆從兩人之間摔落,陳跡卻沒有去看水盆,而是看著小滿。
時間仿佛放慢了,水盆壹點點墜落地面,小滿的眼睛壹點壹點瞪大,她想要伸手去重新接住水盆,卻晚了壹步。
哐當壹聲,水盆跌落地面,熱水從盆邊激蕩而出,打濕了小滿的布鞋。
“呀!”小滿驚呼壹聲,向壹旁跳開。
陳跡趕忙說道:“抱歉抱歉,是我的錯。
小滿也趕忙道:“哪是您的錯,是我的錯。
陳跡:“嗯?”
小滿幽幽道:“怪我沒長四條胳膊。
陳跡:“…”
他心中思忖,難道驅使饕餮的行官,真不是小滿?
小滿低頭看著打濕的鞋子,委屈巴巴埋怨道:“您就別添亂了,該下人做的事就讓下人做啊,您老搶著幹活做什麽。”
陳跡看著小滿,歉意道:“抱歉啊,只是.....妳不希望自己少幹點活嗎?”
小滿微微壹怔,低聲道:“您不明白的,我們這些從小被賣給人牙子的,被教會的第壹件事就是得有用。有用才會有東家把我們買走,不用被人牙子打;有用才會在東家家裏討人喜歡,不會被再次發賣給旁人。”
陳跡默然,“有用”似乎就是小滿自幼學會的生存哲學。
他問道:“妳還有可以換的鞋子嗎?”
小滿隨意道:“當然有啦。”
陳跡想了想又說道:“那我今天帶妳去張府吃頓好的,算是賠禮道歉了。”
小滿嘴角勾起,嘴裏卻嘟囔著:“我其實也沒有那麽饞.
陳跡說道:“聽說不僅有海貨,還是專門沖迎仙樓請來的大廚。”
“真的嗎?”小滿眼睛壹亮,繼而略顯擔憂道:“公子,夫人會不會不讓您去參加張府的宴席啊?按規矩,您是庶子,不該去參加正宴的。”
陳跡笑了笑:“放心,不會。”
嘉寧三十壹年,臘月十三日,午時。
翠雲巷張燈結彩,滿地皆是放鞭炮後的紅色碎紙花,格外鮮艷奪目。
陳府與張府的小廝提著籃子站在門口,給小孩子發糖漬酸梅,給路過的男女老少發‘利市’。
用紅紙包著銅錢的‘利市’發出去,百姓把銅錢揣進懷中,紅紙隨手丟掉,整條街紅紙翻飛、喜氣洋洋。
到了午時,各家各戶小廝擡著賀禮趕到。
張府正門前,壹名小廝站定。有人擡了賀禮來,他便拿起禮單在門口唱名:“徽商商會王昌谷老爺,送上南海東珠六對、紅珊瑚壹對、翡翠如意壹支…..”
“晉商商會喬德忠老爺,送上銀冬瓜二十只、彌勒金佛壹
.…”
排隊等著送禮的隊伍壹聽唱名,紛紛面色壹變。
有管事轉身就走,壹邊走壹邊小聲嘀咕:“這張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哪個官員收禮敢如此明目張膽?”
管事身旁小夥計好奇道:“掌櫃的,咱不送了嗎?”
管事道了聲晦氣:“哪能不送?我是要回庫房重新備壹份禮!據說這位張大人有過目不忘之能,被同行笑話還是小事,若是被這位吏部左侍郎惦記上,往後怕是天天被人穿小鞋!”
“他是吏部的,又管不到咱們...”
“妳懂個屁!”
與張府的熱鬧相比,陳府稍顯冷清。
進陳府的賀禮,由梁氏招呼著低調擡入後院,與禮單壹並收好,等過了今日再清點。
雖說辦今日之宴席本就是為了收禮,但陳家顧及顏面,不願意沾上那麽重的銅臭味。
梁氏站在正堂裏,她隱約聽見翠雲巷裏傳來的賀禮唱名聲,又低頭翻看著自家的禮單,明顯寒酸許多。
其實,送到陳府的賀禮,每壹份都是普通老百姓幾輩子也賺不來的,但人就怕比較,別管自己得到多少,只要比別人差,那就是不如意。
丫鬟冬至站在壹旁,瞧了瞧梁氏臉色,低聲說道:“張家也太不知廉恥了,竟光天化日收受賄賂。小門小戶出來的官,果然眼皮子淺。”
梁氏聽著府外的禮單唱名聲,漫不經心道:“張大人收了這麽多年的錢還沒出事,也算是他的本事。”
冬至嘀咕道:“什麽本事啊,還不是有徐閣老保著他?”
梁氏沈聲道:“不得無禮,如今張大人乃是吏部的堂官了,需要尊敬些才是。”
說話間,陳禮欽身穿絳紫色立領大襟從屋內走出,卻見他腳踩皂靴,頭戴瓦楞烏紗帽,端的是貴氣逼人。
梁氏稱贊道:“老爺平日裏去河堤不修篇幅,如今好好捯飭壹下,已有堂官的模樣了,想必再過幾年,定能入壹部堂,擔任尚書銜。”
陳禮欽笑著說道:“夫人萬萬不可當著外人面說這種話,徒惹他人恥笑,說我陳禮欽是個官迷。如今身為詹士府少詹士,盡心輔佐好太子即可。”
梁氏為他理了理領子:“老爺在我心裏頂天立地,可是連那些堂官都比不得呢,有您輔佐太子,待到太子禦極之日,您定能得償所願、壹展抱負。家主安排您這差事,不就是為了給您鋪平道路嗎。”
陳禮欽笑容滿面:“倒也是奇怪,原先家中為我安排升遷之事壹再受阻,司禮監也是百般刁難。如今也不知怎麽的,宮中突然同意了我來領這份差事。興許是我治河有功,落在了陛下眼裏吧。”
梁氏喜笑顏開:“老爺如今入了陛下的眼,可是喜上加喜。”
陳禮欽問道:“妳們方才聊什麽呢?”
梁氏眼眸微轉:“妾身方才遣冬至去喚問宗與陳跡,打算領著他們壹同赴宴,也好讓陳跡知道,老爺心裏是有他的。”
陳禮欽欣慰道:“原先還擔心妳與陳跡鬧得母子不合,如今見妳們和好如初,還能壹同念誦佛經,我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今日場合不適合帶著陳跡,咱寧朝自古以來的規矩便是小妾與庶子不可入席,他若有功名在身還好,如今未考取功名,帶他前去赴宴恐怕會讓外人覺得咱們陳家不懂規矩。”
梁氏挽著陳禮欽的胳膊,遲疑道:“老爺真不帶他?萬壹他以為是我這位做母親的心胸狹隘該如何是好?”
陳禮欽拍了拍她手背:“又不是什麽大事,陳跡自幼便懂得這些規矩,這麽多年都是這般過來的,他不會多想。”
說罷,他對小廝說道:“吩咐後廚,今日給陳跡加兩個菜,再送壹壺酒,讓後廚做仔細些,莫要怠慢了他。”
小廝結巴了壹下說道:“老...老爺,三公子壹大早便出門了。”
陳禮欽微微壹怔:“他去哪了?”
小廝趕忙說道:“張二小姐過來喊他去隔壁幫忙來著。”
……
此時此刻。
張府側門前,有小廝引著來送賀禮的官員低調進門:正門是給商賈開的,側門是給官員開的,官員送禮自然不能那般高調。
小小的偏院中,卻見張夏端坐在壹張蓋了紅綢布的桌子後面,陳跡則領著小滿坐在院中石桌旁無所事事。
有丫鬟不停的送上點心與茶水,小滿便心滿意足的不停的吃,桂花糕、金絲餅、雪花糕、鳳眼糕,都是正心齋最有名的點心,平日裏可吃不到。
卻見她鼓著腮幫子小聲問道:“公子,我聽府中小廝說,張大人有意收您做養子啊?”
陳跡瞥她壹眼:“怎麽了?”
小滿壓低了聲音:“要不您就來張府吧,我瞧著張府比咱陳家大方多了。”
陳跡哭笑不得:“就因為給妳吃點心?”
小滿眼珠子又轉了轉:“您與那張二小姐到底是何關系?府裏傳什麽的都有.....不過您可千萬別和她走太近。”
陳跡疑惑:“為何?”
小滿竊竊私語道:“聽說這張二小姐性子野著呢,不是個適合當主母的。而且您看她這做派,您….…您這種人可壓不住她。”
陳跡挑挑眉頭:“我是哪種人?”
小滿想了想:“尋常人被欺負了,要麽窩囊,要麽生氣,您不壹樣,您生窩囊氣。”
陳跡沒好氣道:“吃妳的點心。”
紅桌前,壹位年輕官員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送上禮單。
他小心翼翼打量著張夏,卻沒想到張府後宅竟是壹個女娃娃在做主。
張夏沒理會他的眼神,提著毛筆接過禮單,稍稍打量了壹下而後擡頭看向面前年輕官員:“求什麽官?”
官員趕忙謙卑道:“卑職聽說豫州尉氏縣縣丞出了缺,下官想補那個缺。”
張夏掃他壹眼,輕描淡寫道:“那妳這賀禮可不夠。”
嚴寒冬季裏,官員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來:“下官過幾日再補壹份。”
張夏嗯了壹聲,提起毛筆在禮單上寫下“尉氏縣縣丞待補”七個字,而後將禮單扔到壹旁:“不用進去吃飯了,回去備禮吧。”
那年輕官員連連稱是,倒退著出了張府側門。
如此明碼標價賣官鬻爵,放眼寧朝千年興衰史也數少見。
然而張拙如今要補吏部左侍郎,部堂裏的堂官們向來以左為尊,左侍郎主內,右侍郎主外,他偏偏真能決定壹縣縣丞之職。
而且,劉袞自盡後,吏部尚書壹職由徐閣老暫且兼任,張拙又娶了徐閣老的侄女,這尚書壹職,保不齊以後也是張拙的。
待到那年輕官員退出去,陳跡起身來到紅桌旁,拿起禮單看了看,有些納悶道:“妳壹大早便喚我過來幫忙,可這也沒什麽需要我的地方啊。
張夏回頭看他:“父親遣我喚妳來自然是有深意的。”
陳跡不解:“願聞其詳。”
張夏指了指桌上的禮單,壓低了聲音說道:“父親需要妳將今日官員送的賀禮記下來,以密奏送往京城司禮監。”
陳跡壹怔:”張大人要我做背刺張家之事?這麽多禮單非比尋常,若送去京城,少不得被人攻訐,張大人圖什麽?”
張夏笑了笑:“妳當真以為這是我爹自己收下的?往日裏他收多少,旁人總以為他也貪墨許多,如今有妳在壹旁幫趁著送密奏,對方便該知道,我爹是原封不動送去京城的。”
陳跡不動聲色:“送去京城?給誰,做什麽?”
張夏對他也沒有藏著掖著:“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