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酒(完整版)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少年郎，早點回家歇息，莫讓家人擔心。”
　　“好的，謝謝老伯。”
　　壹更天，蒼老力衰的打更人提著白紙燈籠，與迎面而來的陳跡擦肩而過。
　　陳跡左手抱著懷裏熟睡的烏雲，右手抱著壹壇酒穿過安西街，將太平醫館的木門推開了壹條縫。
　　他楞了壹下，屋裏有橙黃色的燈光從門縫透出，像是這冬日裏難得的溫暖。
　　櫃臺後，姚老頭正撥拉著算盤記賬，許久不見的烏鴉回到了醫館，站在他肩膀上。
　　姚老頭擡眼掃過陳跡，寡淡問道：“今天怎麽沒喊‘回來了’？”
　　陳跡笑著進了門，“烏鴉叔，好久不見。”
　　烏鴉擡了壹下翅膀，算是打了招呼。
　　姚老頭看向陳跡手裏的酒壇子，眼神中意味不明：“明早不要去挑水了。”陳跡將酒壇子擱在櫃臺上，好奇問道：“為什麽？”
　　姚老頭隨口說道：“往後記住，殺人之後莫去城隍廟，莫往井裏看，風水不好。”
　　陳跡微微壹怔，雖不知何意，卻還是應了壹聲：“好！”
　　姚老頭問道：“後悔嗎？”
　　陳跡想了想：“不後悔！”
　　原來姚老頭沒睡，是對方知道自己今夜經歷了什麽，於是等著自己。
　　如他第壹次踏入太平醫館時的感覺壹樣，仿佛只要壹腳踏進來，外面的壹切都可以暫時忘記，放下。
　　這位刻薄的老太醫，血雖然是冷的，心卻是熱的。
　　姚老頭拆開酒壇子的泥封，聞了聞味道，皺起眉頭：“多重的心事，才會買這麽烈的酒？去拿兩只碗來。”
　　陳跡哦了壹聲，去廚房取了兩只陶碗。
　　姚老頭給自己倒了淺淺的碗底，端至嘴邊慢慢抿了壹口！
　　陳跡好奇問道：“師傅也喝酒？我以為您從來不喝的！”
　　姚老頭看著櫃臺上的鄧苗：“年輕時愛喝，後來不喝了！”陳跡不解：“為什麽不喝了？”
　　姚老頭想了想：“年紀大了以後，酒喝起來有點苦。”
　　他低頭看著碗底的酒液在燈火裏晃動：“活得越久，月感慨造化弄人。時也？命也？今晚殺這個人，關鍵不在於郡主會不會知道真相，在於妳自己能不能過心裏那個坎兒。”
　　陳跡沈默不語。
　　姚老頭看向他：“但好在妳終於明白了壹個道理：什麽也無法舍棄的人，什麽也無法改變。”
　　陳跡認真思索這句話，而後也給自己倒了壹碗酒，不多，只有淺淺的碗底。
　　他輕啜壹口，而後哈出壹口濃烈如刀的酒氣。
　　此刻烏雲也醒來了，它探著腦袋舔了壹口陳跡碗裏的酒。
　　頓時辣的吐舌頭，逗得烏雲用羽翼指著他無聲大笑。
　　烏雲生氣了，在屋子裏追著烏鴉撲。
　　姚老頭看著壹貓壹鳥折騰，隨口問道：“妳如今得了靜妃與雲妃的冰流，壹天兩根人參，如此修行進度，不怕金豬生疑？”
　　陳跡想了想解釋道：“師傅，我等不得了。”
　　靜妃與雲妃所給冰流要比以往任何人給的都多，粗略算下來，足夠消化二十余根人參。
　　只可惜，劉閣老是丁憂辭官回家的，沒有冰流。不然，當朝閣老產生的冰流，恐怕比兩位王爺側飛加起來還多。
　　姚老頭嘆息壹聲：“山君門徑最怕的就是急，若讓人瞧出了端倪，天下容不得妳。”
　　陳跡回答道：“師傅，我有密諜司給的修行門徑做掩護，金豬即便發現我修行速度有問題，也不會知曉我修了山君門徑。另外，這世上將人牢牢綁在壹起的只有利益，我雖不知道金豬蟄伏在密諜司到底要幹嘛。但壹定是天大的事情。”
　　陳跡繼續說道：“他需要實力，我修行越快，他便越離不開我，若現在讓我說壹個最不希望我死的人，壹定是他！”
　　姚老頭跳跳眉頭：“若等他將事情辦完，不再需要妳的時候，妳該如何？”
　　陳跡眼中有薄霧壹閃而過，低聲說道：“不會有那個時候的。”
　　姚老頭認真打量他片刻，而後欣慰道：“妳終於不再是外鄉客了。”
　　陳跡目光定格，這句話仿佛又千鈞重量。
　　蒼老的太醫與稚嫩的少年郎隔著櫃臺相視，第壹次戳破這層窗戶紙。
　　陳跡曾想過，姚老頭應是知道自己來自四十九重天，所以自己性格大變時，對方也沒有質疑過。自己初來乍到的那個夜晚，對方說是算出有‘吉卦’才去周府。
　　可現在回想起來，對方更像是擔心自己找不到家門成了孤魂野鬼，所以去領自己回家。
　　那壹夜，姚老頭若不去領自己，自己出了周府，連該去哪裏都不知道。
　　姚老頭感慨道：“我也不知道妳先前生活在何處，竟養了壹副天生的慈悲心腸，但眼下這世道，好人活不長久的。如今妳的血已經冷下來了。很好，不然我都擔心妳走在我前面。”
　　陳跡沈默不語。
　　姚老頭看著他說道：“但我還要再送妳壹句話！”
　　陳跡問道：“什麽話？”
　　姚老頭慢慢說道：“血可以冷，但心要熱、！”
　　同樣八個字，師傅此時卻換了順序，講出來。、“這東西也該給妳了。”
　　姚老頭從袖中掏出壹個物件，放在櫃臺上，推到陳跡面前。
　　陳跡拿在手中壹看，赫然是壹塊刻著八卦圖的象牙白腰牌。
　　腰牌上壹個字都沒有，只有三個卦象。
　　他疑惑不解：“師傅，這是什麽？”
　　姚老頭漫不經心道：“本來不想給妳的，怕妳拿著死得更快。至於它是什麽，我不能說，也不想說，妳是聰明人，等妳有壹天能用到的時候，妳自然會明白。”
　　陳跡又問：“這腰牌上的八卦，怎麽只有三個卦象？”
　　姚老頭隨口道：“開門，休門，生門，三吉門，沒什麽講究，就是圖個吉利。”
　　陳跡哦了壹聲，將腰牌踹進懷中：“師傅！”
　　姚老頭不耐煩的揮揮手：“沒空與妳閑聊，我要回去睡覺了，再說壹遍，明天早上不用挑水，別壹天天跟公雞打鳴似的，影響我老人家睡覺。”
　　陳跡：……”
　　姚老頭將碗裏的酒壹飲而盡，而後看向陳跡：“妳買的酒，妳怎麽不喝？”陳跡怔了壹下，“師傅，我這酒不是買來喝的啊！”
　　姚老頭狐疑：“不是為了借酒消愁？”
　　陳跡哭笑不得。
　　他娶廚房取來木炭，碾碎後和燒刀子烈酒混在壹起鋪開，等待揮發；“師傅，這個過程就是為了提純木炭，讓木炭裏的。。。反正就是為了制您所說的剛健霸道之物！”
　　姚老頭瞪大眼睛，而後甩起袖子往後院走去：“我就多余擔心妳。”
　　陳跡笑了笑，專心將黑色的木炭全部碾碎，與烈酒拌在壹起，再鋪開晾幹。
　　待到全部做完後。
　　陳跡無聲的吹滅了油燈，獨自坐在櫃臺後面發呆，任由黑暗淹沒！破曉！
　　薄霧裏飄蕩著清晨的水腥氣，。仿佛空氣裏長出了柔軟的青苔。
　　陳跡牽了栓在杏樹上的戰馬，走進青石板路上的薄霧之中。
　　噠噠噠的馬蹄聲傳出很遠，在空洞的街上走出回響。
　　他先去了東市，重新買好正心齋的點心，這才從南城門出去。
　　壹路趕往劉家大宅。
　　如今雲妃沒了，密諜司自然也就沒法用罪證釘死靖王。
　　想必他們再軟禁世子與郡主壹段時間，便只能無奈放人。
　　只是，當陳跡來到劉家大宅前，他看著那扇朱漆大門時，終究是有些遲疑了。
　　來時路上他只想著終於救了靖王府。
　　到了門前卻望而卻步。
　　陳跡沈默片刻，最終跳下馬來，叩響大門。
　　吱呀壹聲，朱漆大門從裏面拉開了壹條縫，壹位年輕密諜探出頭來。他看見陳跡便疑惑道：“陳大人，您怎麽來了？”
　　陳跡遞出點心：“勞煩給靖王送去，我就不進去了。”
　　那密諜說道：“陳大人，這東西送錯地方了。”
　　陳跡微微皺眉；“什麽意思？金豬大人交代了什麽嗎？”
　　密諜知道陳跡是金豬身邊紅人，又履立大功，說不定哪天便要成為海東青級別的大密諜。、
　　於宏趕忙解釋：“今天壹早，白龍大人已經帶人將靖王，世子，郡主押往內獄。所以您這點心該送去內獄！”
　　陳跡不動聲色的問道：“白龍大人為何將他們押入內獄？”
　　密諜陪笑道：“這個卑職就不清楚了。恐怕得您自己去內獄看看。”
　　陳跡站在門前久久不語，狂躁的寒風凜冽吹來，將他發絲向東邊吹去。
　　陳跡將點心扔在門前翻身上馬，勒住韁繩調轉馬頭，伏低了身子朝內獄方向飛馳而去。
　　他忽然想起金豬說過的話。如果這寧朝最有權柄的人都希望靖王死，那他就必須死，這便是大勢。
　　陳跡終於明白，如今密諜司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沒有了雲妃，他們也會捏造別的證據，直到靖王徹底死去，永絕後患。
　　靖王信錯了人，他死也就死了。
　　可世子與白鯉怎麽辦呢？
　　陳跡在內獄門前下馬。
　　他平穩了呼吸，這才不緊不慢的敲響鐵門。
　　壹名獄卒在鐵門後的小窗子裏看了壹眼，見是陳跡來，趕忙打開鐵門：“原來是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