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仙子跳

　　落日與晚風，拂過波濤陣陣的海崖。
　　姜怡觀景臺上靜立，海風卷起了紅色裙擺，獵獵作響，猶如海岸升騰的壹團烈火。
　　手中的翠竹吊墜，經過常年佩戴，呈現出了玉器般光潔的色澤，上面雕琢的畫面，至今歷歷在目。
　　深夜、小巷、俠客、刁蠻公主、啪啪啪……
　　那是壹切最開始的時候。
　　此時站在雷霆崖，回想壹路走來的時光，感覺就像是做了壹場大夢。
　　如今得到了幼年憧憬的壹切，但好像又失去了點什麽。
　　姜怡摩挲著吊墜，認真回想了許久，才漸漸明白，失去的是彼此壹窮二白時的煙火氣；也是身為長公主，在江湖野小子面前有恃無恐的資本……
　　如果能重來壹次，還會不會失心瘋，把到手的駙馬，送去棲凰谷，送到饑渴小姨身邊呢……
　　如果真那樣，不安寂寞的左淩泉，可能逃婚連駙馬都不當了。
　　她大婚當日駙馬失蹤，勃然大怒，發誓雪恥踏上修行道，追殺逃婚的負心漢……
　　某天在修行道相遇……以彼此的天賦差距，還不是被按著打屁股……
　　這劇情，說起來好像還不如現在……
　　……
　　“想什麽呢？”
　　姜怡正摸著吊墜神遊萬裏，背後忽然傳來男人的熟悉嗓音，她本能握住吊墜藏起來，眼中才閃出驚喜，回過頭來，結果……
　　男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就等在肩膀上，這壹轉頭，點著‘紅花蜜’的紅唇，就在臉上蹭了下，帶出了壹抹嫣紅。
　　壹襲白袍左淩泉，露出三分錯愕，往後退開壹步，捂著臉頰：
　　“公主殿下，妳來真的……誒誒！”
　　話沒說完，姜怡已經柳眉倒豎，手按在腰間的寶劍紅娘子上，劍出三寸寒光閃閃：
　　“妳這無恥小賊，我……”
　　左淩泉連忙把出鞘的佩劍按回去，壹勾姜怡的後腰，把她摟到懷裏：
　　“開個玩笑罷了，生什麽氣。大不了我還公主壹口就是了。”
　　勾起姜怡下巴，低頭啵啵啵……
　　姜怡久別重逢，還有點懵，被親了好幾口，才反應過來，捂住左淩泉的嘴：
　　“妳怎麽見面就動手動腳？真是……妳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左淩泉摟著姜怡的後腰，把她壓得後仰半躺，來了個異常浪漫見面禮。
　　姜怡擋了幾下沒擋住，也就放棄了抵抗，勾著左淩泉脖子，在海風獵獵的石崖上，被親了個頭暈目眩，才拍了拍左淩泉的肩膀。
　　左淩泉心滿意足收手，扶著姜怡站直，十指相扣手拉手：
　　“剛剛才到雷霆崖，在天上就瞧見公主站在這兒當望夫石……”
　　“誰當望夫石？”
　　姜怡緊緊握著左淩泉的手，辯解道：“我是閑著無聊，在這兒吹吹風……小姨才是真望夫石，聽說妳馬上回來，這幾天書都不看了，不是站在窗口發呆，就是偷偷摸摸在屋裏整理刑具……”
　　左淩泉眼前壹亮：“是嗎？清婉又弄出了什麽新東西？”
　　姜怡蹙眉道：“妳晚上不就知道了……事先說好，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準用來對付我。小姨喜歡折騰，妳就讓她自作自受……不對，收拾靈燁，妳不在這些日子，靈燁都快上天了，可勁兒欺負人……”
　　“是嗎？靈燁怎麽欺負人了？”
　　“還能怎麽？當管家婆唄，啥事兒都是她安排，壹副自己是大姐的樣子，我要不是打架輸了，才不聽她的。”
　　“妳又打輸了？”
　　“什麽叫又？我境界比她低，能打個有來有回不錯了，再給我兩年時間，我肯定摁著她打……”
　　“我自然相信公主，那個……妳們打架就沒賭什麽彩頭？”
　　“嗯……沒有！別說這個了，妳這次跑去哪兒了呀？”
　　……
　　落日之下，兩個人手拉著手，走過雷霆崖集市的後巷，回到了壹棟大宅內。
　　靈燁得知老祖即將凱旋，作為嫡傳弟子外加鐵簇府即將上任的府主，專門給老祖準備落腳的‘行宮’；免得某個長者聞訊過來拜見，發現東洲女帝和壹堆女眷擠在三層小樓裏。
　　落腳的宅邸位於海岸，從後門直接可以登私人渡船，內部環境雅致，亭湖假山廊臺庭榭壹應俱全，住的人也不少。
　　三人剛剛折返後，立了大功的團子，得到了應有的獎賞，被特許‘三天不封嘴’，在雷霆崖見啥吃啥不用看價錢。
　　謝秋桃聽聞之後，自然毛遂自薦當起了導遊，直接拉著團子去八寶齋吃‘烤全鯤’，最近船隊剛在東海捕獲壹條，正在廣場上烤著，黑崖劍鬼楚毅等知名老饕都到了場，熱鬧非凡。
　　崔瑩瑩是桃花潭的老祖，出門浪了兩年不管事兒，再不露個面，徒子徒孫就得把她忘了，此時回來後，就在前宅召見桃花潭的幾個長老過問宗門事物。
　　崔瑩瑩坐在大廳裏，正襟危坐威嚴肅穆，不食人間煙火的老祖氣度展現無遺；眾長老和弟子，都是恭恭敬敬站著，不敢擡頭直視。
　　左淩泉路過時瞧見此景，不免聯想到瑩瑩姐被修得‘不要不要’的場景，巨大的反差感讓他心裏頗為古怪，甚至還有點飄。
　　不過怕被瑩瑩姐發現弄死他，左淩泉很快就壓住了心思，默默走了過去。
　　玉堂體魄想恢復全盛，還得去靈氣如海的洞天福地修行壹段時間，此時正在宅邸內的練氣室調養，順道安排各項事務。
　　上官靈燁以及上官霸血等鐵簇府門徒，都恭恭敬敬站在外面的庭院裏，依次匯報最近的修行進程、各地情況。
　　這等場合，左淩泉本該進去旁聽，但外面站著的領頭人，是自己滾床單的寶寶大人；裏面坐著的老祖，是自己滾床單的堂堂大人，他往中間壹站，鐵定破壞‘師嚴徒孝’的氣氛，所以自覺離得遠遠的，免得幹擾玉堂的思緒。
　　左淩泉拉著姜怡，來到後宅，找了下瓜瓜姑娘，結果從韻芝阿姨口中得知，陪著嶽母大人逛街去了，尚未回來，便直接來到了姜怡居住的院子裏。
　　庭院內綠竹環繞，極為幽靜。
　　吳清婉在窗前就座，斜陽落在溫潤臉頰上，勾勒出了完美的側顏；手裏拿著壹枚銅鏡，裏面是遠在海對面的靜煣，兩人正在閑聊：
　　“小左應該回來了吧？妳怎麽不出去接人？”
　　“姜怡去了，我再跑去不是喧賓奪主嗎……”
　　“對了，妳沒事兒的話幫我做兩條尾巴，我不會弄……”
　　“怎麽，妳想玩呀？”
　　“差不多吧~”
　　“不知羞……誒？淩泉來了，我先撤了……”
　　……
　　吳清婉發現遊廊轉角走出來的兩個人影，連忙把銅鏡收起來，做出溫婉嫻靜的模樣。
　　但方才的話語，兩個人明顯都聽到了，眼神都帶著古怪笑意。
　　吳清婉臉色又是壹紅，蹙眉道：
　　“笑什麽？回來了就快過來。”
　　……
　　——
　　月上枝頭，雷霆崖內燈火如晝。
　　仇大小姐攙著黃靜荷的胳膊，韻芝阿姨抱劍跟著背後，三人壹路折返，沿途說著：
　　“妳爹當年就吃過那大烤魚，娶我的時候嘚瑟了好久，我還以為是什麽人間美味，後來嘗了壹次，才發現味道和雷霆崖外的劍神烤魚區別不大，就是吃個新鮮……”
　　仇大小姐挽著老娘的胳膊，神色間有些許不悅：
　　“娘再說壹般，我也沒吃過，眼看著就快烤熟了，妳非拉著我回來……”
　　“左淩泉回來了，妳沒聽見？”
　　黃靜荷有點恨鐵不成鋼：“壹個女兒家，相好回來了，不趕緊回去梳妝打扮，還站在外面的燒烤攤子前望嘴，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夫家能笑話妳壹輩子。”
　　走在後面的韻芝阿姨，也語重心長道：
　　“是啊，左公子歷經兇險回來，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身邊人的體貼。不說別的，妳就是過去揉揉肩膀，問下累不累，都能把相公感動得找不著北……”
　　仇大小姐被兩個人壹起慫恿，有些不好招架，就回頭道：
　　“韻芝，妳這麽懂，自己去不就好了，妳不也沒找道侶嗎？”
　　黃靜荷臉色壹沈，擡手在仇大小姐屁股上打了下：
　　“妳這說的什麽話？韻芝為了照顧妳，都沒想過成家的事兒，妳還好心當驢肝肺說她。”
　　“我沒責備韻芝，我是說實話。”
　　“實話也不能這麽說呀。韻芝從小照顧妳到大，以後妳嫁人她肯定跟著進門，妳十月懷胎她幫妳伺候相公，也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妳這當小姐的現在都沒下定主意，讓她先跑去把人伺候了，萬壹妳以後反悔怎麽辦？”
　　韻芝臉頰上顯出異色：“說這麽遠作甚，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妞妞，妳現在應該考慮怎麽在左家站穩；妳再晚點回去，靈燁丫頭肯定就和左公子回房了，四個道侶陪下來，妳見面都得等三四天。妳又不是去做小的，謙讓什麽？”
　　仇大小姐倒不是不想和左淩泉見面，而是不想在長輩知道的情況下跑去和情郎私會，她想偷偷的去見，最好左淩泉主動來見她。
　　韻芝這麽壹說，仇大小姐覺得也有道理——別人謙讓壹下也罷，總不能讓上官靈燁先和左淩泉歡好夠了，她再見面……
　　三人閑談之間，已經來到了宅邸的側門。
　　黃靜荷見瓜瓜有點動搖了，趁熱打鐵直接安排：
　　“韻芝，妳帶妞妞去洗漱，我去和左淩泉旁敲側擊說壹聲。我這當娘的出馬，也不顯得妞妞倒貼，左淩泉也不敢怠慢。”
　　仇大小姐被韻芝拉著往院子裏走，有點猶豫：
　　“見個面就行了嘛，還洗漱什麽？”
　　“壹個姑娘家，和情郎見面前都不知道洗個澡……”
　　“我玉階了，金身無垢，彈下手指衣裳就幹凈了……”
　　“玉階怎麽啦？妳外公都仙君了，擦劍前還不照樣得焚香沐浴，這是態度，明白嗎？快去快去……”
　　黃靜荷推著仇大小姐進門。
　　仇大小姐還真沒法反駁，只能被韻芝拉著進屋，開始沐浴換衣裳。
　　黃靜荷在外面望了兩眼，略微處理了下房門後，就快步走向了左淩泉那邊兒……
　　——
　　夜深人靜，小窗幽燭。
　　房間之中，左淩泉和姜怡清婉靠在壹起，輕聲細語交談：
　　“左淩泉……嗯……妳這次出門，沒勾搭新姑娘吧？”
　　“沒有沒有，我又不是色胚，豈會出門就勾搭新姑娘。”
　　姜怡不大信，但這次回來，身邊就老祖和瑩瑩姐，兩個老祖看著，左淩泉應該沒那麽大膽子，就不多問了，只是嘲諷壹句：
　　“妳還不是色胚？正常人能像妳現在這樣？”
　　“我伺候媳婦有什麽問題？是吧清婉？”
　　“唉……”
　　吳清婉岔開話題：“秋桃做了個夢，最近老想去北狩洲，找什麽謝家遺留的寶貝。妳有時間勸她壹下，可別讓她自己偷偷跑了。”
　　左淩泉聽到這裏，認真了些：“北狩洲那邊情況不容樂觀，具體還得看老祖怎麽安排，我明天和秋桃聊聊吧。”
　　梅近水和永夜之地的事兒太過重大，左淩泉都摸不準方向，也不好亂琢磨，沒有明說。
　　吳清婉聊了片刻，想了想又道：
　　“嗯……我最近修煉速度快的有點嚇人，感覺靈燁都快要打不過我了，妳那兒怎麽樣？”
　　左淩泉聽到這個，忽然想起了壹件很重要的事情，擡手抱住了清婉。
　　姜怡臉色壹紅：“妳還來？吃不夠？”
　　“不是，老祖教了我壹個法門，可以利用太陰之力修煉，清婉身懷太陽之力，效果應該很強。”
　　吳清婉柔聲道：“功法可別亂試，據瓜瓜他娘說，陰陽相匯，不是新生就是溟滅，得仔細研究後才能實踐……”
　　“那是自然。”
　　……
　　許久後。
　　左淩泉正在研究修行招式，房間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踏踏……
　　姜怡從暈乎乎中稍微清醒，小聲道：
　　“肯定是靈燁狐媚子等不住，偷偷跑來了，小姨，妳叫壹聲。”
　　吳清婉可從來不服靈燁，本想嬌哼壹聲，嘲諷靈燁。
　　但好在如今境界高了，感知力遠超往昔，發現了腳步聲的些許不對，連忙捂住嘴。
　　而就在下壹刻，黃靜荷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
　　“淩泉？淩泉？……”
　　？！
　　屋裏的三人，都被驚得壹哆嗦。
　　姜怡和吳清婉面紅耳赤，動作出奇的壹致，把左淩泉揣出了帳子，躲在裏面大氣都不敢出。
　　左淩泉萬萬沒想到黃靜荷能來查房，他眨眼就穿戴整齊，把滿身氣息掃的壹幹二凈，不緊不慢回應：
　　“黃伯母，妳怎麽來了？”
　　說著去開門。
　　黃靜荷是過來人，哪裏會跑到小年輕門口鬧誤會，只是站在遊廊的轉角，遙遙說了句：
　　“沒啥，就是瓜瓜剛從街上回來，壹直念叨妳的安危，我過來瞧瞧。妳沒事兒就好，早點休息啊。”
　　話說到這裏，也就點到為止，左淩泉要是還悟不透丈母娘的意思，那活該過不了老丈人那壹關。
　　左淩泉衣冠整潔打開房門，黃靜荷就頷首壹笑，消失在了遊廊拐角。他眨了眨眼睛，望向屋裏。
　　幔帳間，清婉和姜怡壹上壹下探出腦袋，開口道：
　　“淩泉，妳去看看仇姑娘吧，人家娘都親自跑來了，妳再不過去，就是不長眼色了。”
　　“瓜瓜這女娃和靈燁命裏犯沖，能處，過去吧過去吧，本公主特許妳壹次。”
　　左淩泉輕輕笑了下，走到跟前壹人親了口，才往門外走去。
　　吳清婉遲疑了下，又柔聲道：
　　“妳洗洗，滿身姑娘味，讓仇姑娘聞出來，我和姜怡還見不見人了。”
　　“知道啦，還是婉婉心細。”
　　……
　　——
　　月色幽幽。
　　左淩泉穿廊過棟，很快到了瓜瓜母女落腳的庭院。
　　其間去外宅掃了眼，玉堂和瑩瑩還在商量事情，也不知要忙到幾時；忙完之後，不知道靈燁會不會和老祖產生些小摩擦……
　　左淩泉暗暗想著這些事情，轉過遊廊，來到亮著燈火的廂房外，尚未走近，忽然被壹陣聲音吸引：
　　嘩……嘩……
　　用手撩撥水花的聲音。
　　！！
　　瓜瓜在……
　　左淩泉神色壹凝，略微掃視庭院環境，發現廂房的門竟然沒關嚴實，心中壹動：
　　哪有洗澡不關門的？
　　還是故意給我留著門？
　　雖然不知道這兩點如何聯系在的壹起，但左淩泉確實這麽聯想了。
　　左淩泉從沒有欺暗室的習慣，但對方是瓜瓜，明著都能欺負，暗室好像也沒啥哈。
　　左淩泉左右看了幾眼，見四下無人，就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廂房門口，往裏看去。
　　房間裏是壹間玉石質地的寬敞浴室，如預想壹樣水霧朦朧。
　　水中灑滿花瓣，瓜瓜抱著胳膊趴在浴池邊緣，壹個身材風韻女子，給瓜瓜搓背，舉手投足間，壹覽無余……
　　？！
　　我去……
　　左淩泉沒想到還有其他人，驚的差點岔氣，掉頭就想跑，但仔細壹看……
　　還好是韻芝阿姨……
　　也不能說還好。
　　就算是瓜瓜的隨從，也沒有暗中窺伺的道理。
　　左淩泉連忙移開目光，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掉頭偷偷溜掉。
　　但左淩泉太小看了某人把女兒扶上位的決心！
　　左淩泉剛轉身，還沒來得及消失，就發現遊廊裏轉出壹人，繼而驚疑的聲音傳來：
　　“淩泉，妳什麽時候過來的？站門口做什麽呀？”
　　“啊——”
　　浴室裏，傳來壹大壹小兩聲驚呼。
　　左淩泉人都蒙了！
　　這啥意思？給他下套是吧？
　　仙子跳？
　　關鍵左淩泉還壹頭跳進去了，義無反顧！
　　黃靜荷表情稍顯古怪，見左淩泉有些手足無措，又望向窗口：
　　“妞妞，大晚上瞎叫喚什麽？也不怕外人聽見……”
　　說完又頗為親和的看向左淩泉：
　　“沒事兒，淩泉妳等等吧，妞妞馬上就出來了。她小姐脾氣，自幼不懂待客之道，妳別往心裏去。”
　　左淩泉被這壹手治的死死的，剛才真看了，理虧又心虛，想解釋都找不到說法，只能咬牙含笑：
　　“伯母客氣了，我也剛過來，嗯……”
　　“無妨，修行道沒那麽多規矩，我先出去了，妳和妞妞聊吧。”
　　黃靜荷說完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笑著瞄了左淩泉壹眼，就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