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老天爺派來

　　壹份梅菜扣肉，壹疊蒜苗炒蠶豆，壹碗小菜豆腐湯。
　　騾子端著粟米飯，只覺得無處下筷。
　　坐在他對面的張楚，卻吃得很從容。
　　“吃不慣就放下吧，沒必要勉強。”
　　張楚夾起壹筷梅菜拌在粟米飯裏，頭也不擡地說道。
　　騾子訕訕的將飯碗擱到矮幾上：“瞧您說的，您都吃得慣，我有什麽吃不慣的……楚爺，咱還沒到哪兒份兒上，您何必這樣苛待自己呢？”
　　他在張楚面前，從不隱藏心跡。
　　是怎樣，就是怎樣。
　　這是他的特權，也是他的聰明之處。
　　張楚笑了笑：“這算什麽苛待啊？這些可都是妳二嫂親手做的，哪家兒酒樓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騾子想點頭，但看了看面前寒酸的菜肴，又覺得心酸：那您也不能天天就吃這個啊……
　　“妳剛說，朝廷也有南下的意思？”
　　張楚邊吃邊說道。
　　他吃得很慢，很用心的在享受“吃飯”這件事帶來的簡單快樂。
　　嗯，反正對於他來說，吃什麽都行，吃什麽都吃不飽……
　　“姬將軍給我們的密報上，是這樣說的。”
　　騾子正色道：“詳情我已經派人前往鳳臺郡核實，最遲後日清晨，就能確認。”
　　“姬拔……”
　　張楚微微凝眉，問道：“那家夥送來的密報上，還有沒有寫其他東西？”
　　騾子搖頭：“就說了壹句他會伺機配合我們，怎麽配合，在哪兒配合，都沒說，他身處沙人大營之中，我們的人又沒辦法混進去接觸他。”
　　張楚思索著伸出手，將騾子面前那碗粟米飯端起來，將沒動過的半碗飯分到自己碗裏：“妳還是得想個辦法接觸他，問壹問他的計劃……”
　　騾子點頭：“我會盡力安排……楚爺，您還不準備出關嗎？”
　　此間，是張楚的閉關之所。
　　自三月初，他與太平關的夜色之中，憶起盛世二十四字真言之後，他便開始斷斷續續的閉關。
　　期間他簽發了數份公文，下達至北平盟玄北堂各分舵香堂，令他們參照執行，“勤儉節約、同舟共濟”只是其中之壹。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這二十四真言乃是可以作為治世綱領的金玉良言，用其作為壹品境的大道之基，絕對是綽綽有余。
　　這壹點，張楚深信不疑。
　　但怎奈何玄北州歷經磨難，已如百歲老人行將就木之軀，經不起任何虎狼之藥，張楚縱有治世的金玉良言在手，也只能徐徐圖之。
　　當然，從“大亂之後必有大治”的角度出發，眼下的玄北州，卻又是最適合張楚踐行他這壹腦子跨時代的二十四字真言的地域。
　　兩月光陰轉瞬即逝。
　　張楚下發到玄北堂各分舵香堂的數份公文，均已初見成效。
　　連帶著他自身的境界，也再往上邁出了兩個臺階，壹品二境，已然可以展望……
　　這種速度，即便是重領悟輕苦修的飛天境內，也實屬驚世駭俗。
　　然而張楚自身卻處之泰然，壹派理所當然的架勢……若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還不能成功，他張楚也修不到壹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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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先便說過，飛天意並非越宏大越好，而是必須得符合自身實際。
　　就比如，如果有那位心比天高的曠世武道奇才敢在立地飛天之時，玩上壹出壹手指天，壹手指地，大喊“天上地下，唯吾獨尊”的把戲，那麽他必然……死定了，沒救了，等死吧！
　　這麽宏大的飛天意，沒有舉世無敵的實力，誰立誰死！
　　連飛天意都這般嚴謹，壹品大宗師悟道，自然是慎之又慎。
　　正常情況下，越是誌存高遠的宏大“道”，越是難以落地。
　　這就好比高考寫作文壹樣。
　　給高三學子們壹個“如何打贏中米貿易戰”的命題，他們能駕馭嗎？
　　只怕九成九的高三學子，都會戰戰兢兢的選擇自己認知中的壹個點來破題，力圖以點破面……
　　壹品大宗師的道，也是如此。
　　若不是這世間月大多數的飛天意都先天不足，沒有提升為大道的潛力。
　　若非這世間，有太多的爭端，需要強大的武力傍身。
　　飛天宗師們肯定都會追求最簡單的飛天意，以期早日領悟更高境界……最好是壹加壹等於二，壹加二等於三這類簡單又有跡可循的飛天意。
　　而張楚的“太平盛世”之道，實在是太宏大了……
　　歷代帝王君主，集當世所有文武人傑之力，尚難交出壹份能在歷史的長河中脫穎而出的答卷。
　　就憑他張楚壹人，以及他手下這些大貓小貓，想要解開如此宏大的命題，單是尋找破題的點，都不知道得花費多少年的功夫。
　　而壹品大宗師修行，必須要先鑄造自身的道基，而後壹步步去踐行，才能穩步提升自身道行的，攀升更高境界。
　　某種程度上，壹品大宗師修行很有點做工程那味兒。
　　甲方是老天爺。
　　乙方是壹品大宗師。
　　甲方給項目。乙方出圖紙。
　　甲方按照乙方的工程進度打進度款。
　　乙方拿著甲方的進度款，擴大生產規模，壯大自身的規模……
　　當然，甲方給了項目之後，乙方也可以不出圖紙，瞎幾把幹……可能不能拿到工程款，會不會做成豆腐渣工程，這就是明眼人壹眼就能看到的事情了。
　　太平盛世的圖紙……誰能出？
　　就算是把持大離朝政兩百年的祖龍贏易，只怕都不敢說自己能出壹份盡善盡美的圖紙。
　　而在人生大事上追求完美、追求寧缺毋濫的態度，卻是人類的天性。
　　是以，大多數新晉壹品的大宗師，都會在鑄就道基這壹階段，停留上很長壹段時間。
　　道越宏大，停留的時間越長。
　　比如趙明陽的“無為”之道，現在都還處於摸索的階段……
　　但偏生。
　　張楚有壹腦子來自於另外壹個遙遠時空的記憶。
　　在那些記憶裏，已經有壹個偉大的政黨，從七十載的執政經驗中，提煉出了那寶貴的治世二十四字真言！
　　並且張楚對這二十四字真言，深信不疑！
　　但偏生。
　　玄北州的百姓們，都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戴著張楚，擁戴著張楚，願意遵循他所劃下的道路前行。
　　龐大的萬民意，源源不斷的轉化成國運之力，加持到張楚的身上，推動著他修行以火箭離地的速度，直上青冥。
　　根據購物真理：貴的東西除了貴，其他的什麽都好，便宜的東西，除了便宜，其他的什麽都不好。
　　壹品大宗師的道，和實力之間的關系，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宏大的道除了難悟了點，其他什麽都好，簡單的道，除了好悟了點，其他什麽都不好……
　　眾所周知，壹品三境，又被稱之為登仙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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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的動向，沒什麽核實的必要了。”
　　張楚心平氣和的咀嚼著粟米飯，淡淡的說：“算日子，贏易和姬啟也該對我們動手了。”
　　騾子驚愕的看著他：“您去過南邊兒？”
　　張楚微微搖頭：“沒有。”
　　騾子：“那您怎麽知道朝廷和西域聯軍要……”
　　張楚夾起夾起壹粒蠶豆送進嘴裏，輕聲道：“地裏的麥子，要熟了……”
　　騾子楞了楞，恍然大悟。
　　各郡的小麥，都是開春後種下的春小麥，七月中下旬就可以進行收割。
　　眼下已經是五月底，離七月中下旬，已只有月余時間，而數十萬大軍調動，怎麽著也要大半月的時間。
　　後勤是安國軍最大的短板，壹旦補上這壹塊短板，六十萬安國軍很快就能轉化為攻城拔寨的鋼鐵雄獅。
　　“盟主，賜虎符吧，屬下這就去調集屯田軍，奔赴前線！”
　　騾子豁然而起，捏手壹揖到底。
　　張楚伸手虛按了按，“不用著急，我們還有時間，眼下地裏的莊稼要緊！”
　　騾子毛骨悚然：“楚爺，您還不著急？朝廷和西域聯軍加起來，可是有壹百五十萬人馬啊！”
　　“怎麽？”
　　張楚輕輕的笑了笑，“妳以為，打仗就是妳拉出妳的人馬，我拉出我的人馬，大家夥兒找個開闊點的地方，擺開陣勢打上壹場這麽簡單？”
　　騾子看著他：難道不是？
　　張楚笑著搖了搖頭：“戰爭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兵書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現在戰爭才剛剛開始露出苗頭，我們還有時間布置。”
　　還有東西，騾子自己沒能看出來。
　　張楚也沒有與騾子說。
　　冀西州血戰……只怕把贏易和姬啟都打醒了！
　　人接受自己已經變得很強大，乃至於天下無敵，需要壹個漫長的過程。
　　絕對不是某天壹個人打贏了當前的天下第壹，他就能以天下第壹的心態去做人做事。
　　比如張楚，明明他已經躋身天底下至強的壹品大宗師之列，天下之大，比他強者壹雙手都能數得過來。
　　但就因為這個過程太短。
　　他常常意識不到自己已經強得可怕這個事實。
　　而壹個已經習慣了無敵於天下的人，要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無敵，同樣需要壹個過程……甚至於壹次慘痛的失敗！
　　縱觀贏易與姬啟這壹盤穿越了兩百年時光的對弈，氣魄大則大矣。
　　但從旁觀者的角度出發，便能很明顯的看出到這二位棋路中彌漫的那股子“視天下英雄於無物”的狂氣！
　　他們的眼裏只有對手。
　　挖孔了心思，只為再續兩百年前那壹場未能完成的決戰。
　　至於其他人。
　　無論是武九禦，還是霍青、李鈺山之流，在他們眼裏都只是棋子！
　　何為棋子？
　　棋手只擔憂自己落錯子，從不會擔心自己手下的棋子，會反咬自己壹口！
　　如今他們終於如願以償的續上兩百年前那壹場決戰了。
　　才發現，對手比他們預料中的，還要更加強大！
　　冀西州血戰，從過程來看，似乎是姬啟勝了，贏易敗了。
　　但從結果來看……哪有什麽贏家。
　　朝廷在冀西州折損兵將二十多萬，還丟了冀西州以及南下的交通要道，還令姬啟盤活了這盤困棋，此消彼長，固然是失敗中的失敗。
　　而西域聯軍雖然得了冀西州和南下的交通要道，但也同樣在冀西州折了二三十萬兵將，還丟了大後方的壹個燕北州，斷了東進的道路不說，還折了燕北州內的二十萬大軍……等於是拿五十萬兵將，打了壹個壹比壹置換，這算哪門子的勝利？
　　那種博人眼球的文案是怎麽說的來著？
　　“此次冀西州血戰，北平盟恐成最大贏家……”
　　這種失敗，已經足以令兩位王者從無敵的虛幻隨心所欲感中，掙脫出來。
　　不怕敵人狂妄。
　　就怕敵人心平氣和。
　　北平盟接下來要面對的，只怕就是真刀真槍的硬仗了。
　　但張楚不緊張。
　　三足鼎立局勢的精髓，不在於以壹挑二，而在於分化聯合。
　　只要朝廷和西域聯軍，還有矛盾。
　　北平盟就還有機會！
　　贏易和姬啟……有和解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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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還看過兵書？”
　　騾子驚異的看著自家大哥。
　　他現在也有和李正壹樣的疑問了：為什麽大家都是從梧桐裏那個鬼地方出來的，您卻總是什麽都懂？
　　張楚笑笑：“妳不知道的事情，就多了……好了，這事兒我心頭有數了，妳代我去找壹趟猛子，督促壹下軍備，六月之前，務必將各郡的軍備缺口，盡數補齊。”
　　騾子點頭，揖手道：“那屬下就先退下了。”
　　張楚忽然喊住了他：“騾子。”
　　騾子轉過身：“您還有什麽吩咐……”
　　張楚邊想邊說道：“明日我要出去壹趟，若是……回不來，往後盟內和關裏壹切事務，就由妳做主了，我大師兄和我那幾位兄長都會罩著妳，到時候，妳要還想博壹個封妻蔭子，領著弟兄們歸順朝廷，要覺得沒意思，將安國軍交給朝廷，解散了北平盟，回錦天府去當個富家翁也行，我家裏的人，就勞煩妳多搭把手，她們有李正、我大師兄和我幾位兄長照料，無論誰得了天下，應該都不會為難她們，就是家裏沒個男人，李正又不是個會做人的，要有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還得妳幫他們出頭……”
　　騾子壹聽，淚都要出來了：“楚爺，咱們不去了行麽？咱現在家大業大的，犯不著與他壹個喪家之犬過不去，老天爺自然會收了他……”
　　有些事，張楚雖然從未在他們面前提過。
　　但他們個個都清楚，大哥心頭從未放下。
　　張楚笑了笑，輕聲道：“我們這群人，半生的顛簸和苦難皆由他壹人而起，我這個做大哥的，總得代大家去問他討個公道。”
　　“可能，我就是老天爺派來收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