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風雷震九州 by 梁羽生
2018-5-26 06:02
第十壹回 萬裏雙騎追惡寇 千金壹諾為孤兒
李光夏翻來覆去想的只是壹個問題:“鹿伯伯和這兩位叔叔是不是好人?”馬勝龍揮刀要斬殺那小姑娘的壹幕重現眼前,那青衣漢於的罵聲也似在耳邊,“好不要臉,欺負孩子,妳們還是人嗎?”
李光夏心裏想道:“羊叔叔和馬叔叔壹定不是好人,那漢子罵得很對。”但“鹿伯伯”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可還不敢斷定。
不過鹿怕伯和兩個“不是人”的“叔叔”稱兄道弟,只怕也“好”不到哪裏去。李光夏越想越是害怕,心裏自思:“最好是不要依靠他們,想個法子逃跑的好。”
但在三個大人的看管之下,這三個人的武功又都要比千手觀音高得多,那次他逃出千手觀音的掌握已經是險死還生,思之猶有余怖,如今要在三個大人看管之下逃走,他雖然機伶之極,也實在想不出法兒。李光夏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天色已亮。
羊吞虎內傷頗是不輕,他服了隨身所帶的藥丸,休息了晚,仍是覺得胸口隱隱作痛,他生性要強,不願在鹿、馬二人面前露出來,仍然依照原定的計劃,壹大清早,便即動身。
鹿兌犀道:“夏侄,妳今日還是和我合乘壹騎,”羊吞虎這才註意到鹿克犀昨晚並沒買回馬匹。鹿克犀不待他發問,便即解釋道:“昨晚我趕到那小縣城,什麽店鋪都早已關門了,哪裏還有馬市。”羊吞虎道:“妳為什麽不向公——”鹿克犀向他拋了壹個眼色,立即打斷他的話道:“妳說向馬行公會去買嗎?這小縣城是沒有公會的。我的朋友也撥不出多余的坐騎借給我。”
羊吞虎原來的話語是要他向“公家”要壹匹,看了鹿克犀的眼魚這才省起自己險些說錯了話。他經過了這兩日來與李光夏相處,也已知道了李光夏極是聰明,“公家”二字若壹出口,定會引起這孩子的疑心。因此明知鹿克犀是砌辭推搪,也就不必再追問了。
鹿克犀的確是不想放松李光夏壹步,所以沒有添買馬匹的。
他說的什麽“馬行公會”,當然是捏造的名辭,但李光夏究竟是個孩子,懂得的世事太少,馬市之外是否還有個“馬行公會”?“馬行公會”又是否不管白天黑夜都有馬匹出賣的:他可是絲毫也不懂了。因而也就沒有在意。
羊吞虎用力壹按馬鞍,跨上坐騎,雖是極力隱忍,也還有點氣喘。鹿克犀看出他是受了內傷,故意嘆了口氣,說道:“我想起壹件事情,可是有點危險,不可不防!”
羊吞虎愕然道:“什麽危險?”鹿克犀道:“老二,昨晚和妳交手的那青衣漢子,本領很不錯吧?”羊吞虎裝作不在乎的神氣說道:“不錯是不錯,要和我打個平手,那他還得再練十年。昨晚僥幸他逃得快,不過他也受了重傷了。”鹿克犀心裏暗笑:“只怕妳比他傷得更重。”卻不揭彼,說道:“老二,妳的功夫,大河南北,誰不佩服。這漢子能和妳拆到二十招之外,也算得是壹流高手了。”
羊吞虎甚是得意,哈哈笑道:“這倒是真的。”鹿克犀道:
“老二,妳聽得他和那小丫頭對話沒有?他不過是人家的仆人哩!”羊吞虎逍:“這又怎樣?”鹿克犀道:“仆人已然如此厲害,主人本領可想而知!那小丫頭不是嚇唬咱們,說她的爹爹要把咱們殺得壹個不留?”羊吞虎冷笑道,“老大,妳就怕了?”他故作鎮定,其實心裏亦有點發慌。
鹿克犀道:“怕是不怕,但也不能不防。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讓他回報主人,在路上就把他殺了。如今天才發白,他受了傷,料想不過逃至山下。趁早去追,還可斬草除根。”
李光夏這壹驚非同小可,心道:“原來鹿伯怕也不是好人。
他要斬草除根,豈不是要將那小姑娘也壹並殺了?”鹿克犀似是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侄兒,這也是為了妳好,不讓妳的消息泄漏出去。”李光夏道:“我寧可落在鷹爪手中,鹿伯伯,妳饒了那小姑娘吧,”鹿克犀道:“妳心地很好。但妳可曾想到,要是妳落在鷹爪手中,我們三人也難活命?”李光夏道:“他們未必就是和鷹爪壹條線的。”
鹿克犀道:“即使不是,咱們和她的仇也是結定的了。讓她主仆逃了,日後她爹爹尋仇,妳於她有恩,她爹爹可以饒妳。我和妳的兩位叔叔,說不定三條老命就要豁出去了。江湖上講的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大。’侄兒,妳日後要做個闖蕩江湖的好漢,俠義之心不可無,但心腸也要練得硬壹點才好。”李光夏知道說也沒用,索性把心壹橫,準備與他們決裂,說道:“我不忍見那小姑娘死在妳們刀下,妳們去,我不去,”
羊吞虎心裏躊躇,想道:“那漢子不知傷勢如何,但我己是不能再動手了。”便順著李光夏的口氣說道:“老大,侄兒的話也是不錯。咱們帶了侄兒去和敵人動手,更是不便。”他受傷之後,對老大的驕氣,也就不知不覺的減了。
李光夏覺有轉機,正要幫口再說。鹿克犀已是又笑起來,說道,“老二,妳怎的糊塗了。耍殺那個漢子,不必咱們親自動手。
妳忘記了咱們還有許多朋友嗎?我已約好他們在中途接應了。”
鹿克犀所說的“朋友”,即是指京中派遣出來的那批高手。
羊吞虎道:“對,那麽老大,妳就去報訊吧。”鹿克犀笑道:“我要保護侄兒,侄兒也離不開我,我看還是老二,妳——”羊吞虎趕忙說道:“老三,妳麽!”馬勝龍嚇了壹跳,說道:“我去?
我武功低微,要是中途遇上了——”羊吞虎道:“那青衣漢子已受了重傷,即使中途遇上了他,他也不是妳的對手。何況妳的馬快,還怕跑不過他的兩條腿嗎?妳這樣膽小,我瞧著就生氣。不許多說,快去!”
馬勝龍最忌二哥,見羊吞虎聲色俱厲,只好說道:“好,好。我去,我去!”鹿克犀本來想遣開羊吞虎,但轉念壹想,羊吞虎已受了傷,讓他同在壹起也阻礙不了自己的行事,也便不加反對,就讓馬勝龍前去報訊。
李光夏暗暗叫苦,卻也無法可施,只有暗求上天保佑,“千萬別要讓壞人捉住了那小姑娘。”馬勝龍走後,鹿、羊二人也即出山,李光夏躲避不開,也只好似昨天壹樣,與鹿克犀合乘壹騎。
李光夏在這裏為著那小姑娘擔憂,那小姑娘此時也是在為著李光夏擔憂,盼他平安無事。
且說那青衣漢子昨晚逃出廟門之後,立即將那小姑娘背了起來飛跑。要知他雖然也受了內傷,但總還比這小姑娘跑得快,他是怕敵人追來,對方有三個人,自己受了傷,又要保護這小姑娘,決計不是他們對手。故此必須拼命奔逃,早離險地,到了山下,那就不怕了。
那小姑娘叫道:“安大叔,咱們可不能壹跑了事呀!”那青衣漢子道:“怎麽?”鄧小姑娘道:“別人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讓他落在壞人乎中。”那青衣漢子道:“妳是說那小孩子嗎?”小姑娘道:“是呀。妳不知道那孩子救了我嗎?我可連他的姓名都未知道呢。”那青衣漢於道,“咱們是自身難保,不能再顧別人了。那孩子叫他們做‘叔叔’的,總是他們的自己人。”
那小姑娘道:“不,我知道那孩子不會是他們的親侄兒,我看見那惡漢瞪著眼睛斥罵他的。要是親叔侄,那些人不會對他這麽兇。”青衣漢子苦笑道:“不管他們是親的也罷,疏的也罷,咱們都不能再顧這孩子了。我老實告訴妳吧,我已經受了傷,打不過人家了。非得快快跑下山去不可。”
那小姑娘大驚道:“妳受了傷?”那青衣漢子嘆道:“妳當妳安叔叔是天下無故嗎?天下無敵的是妳的爹爹。待回去見了爹爹,妳再叫他打聽那孩子的來歷吧。別多說了,我要趕緊跑呢!”
那小姑娘伏在她安大叔背上,只聽得呼呼風響,兩排樹木,閃電般的向後退去。那小姑娘心道:“安大叔的輕功還是如此高強,他所受的傷大約也不是緊要的了。”她哪知道,她的安大叔是為了要帶她早離險地,幾乎連吃奶的氣力都用上了的。所受的傷其實已不輕,更糟糕的是,他身上只帶有治外傷的金創藥,對他所受的內傷毫無閑處。
青衣漢子衣襟帶風,飛快前奔,忽地迎面也卷起壹陣狂風,樹林中突然撲出了兩只吊睛白額虎。其中壹只正是剛才中了他壹鏢的,皮毛上還是血跡斑斑,原來這兩只大蟲壹公壹母,公的受了傷,將母的召來給它報仇,老虎是百獸之王,甚嗅靈性,認得仇人。
青衣漢子壹鏢打去,那公的吃了個虧,知道趨避,伏地壹滾,竟然避開了他這壹鏢。說時遲,那時快,另外那只母大蟲壹聲大吼,從半空中便撲了下來,青衣漢子壹掌劈中它的腦袋,那母大蟲前爪搭地,滾過壹邊,腰胯壹掀,後爪已在那漢子的腰背抓了壹下,撕下了壹片血淋淋的皮肉。就在此時,那只公的也竄來了。
青衣漢子受的虎爪之傷倒不很重,但心中卻是大大吃驚,原來他已使到了九分氣力,他的掌力本足以裂石開碑,而今壹掌打中那母大蟲的天靈蓋也未能將它打死,可見元氣已是大傷,功力只怕僅及原來的壹兩成了。
那小姑娘壹躍上樹,折下壹根樹枝,當作甩手箭發出,她氣力雖小,瞄得卻是很準,那只公老虎正跳起來撲那青衣漢子,正巧被樹伎戳中了它的眼睛,壹只虎眼登時瞎了。青衣漢子背上少了個人,身手矯捷得多,趁此時機,閃電般的雙指壹挖,把這傷虎的另壹只眼珠也挖了出來,迅即躲到大樹背後。
這老虎發了狂,霹靂般的大吼壹聲,猛撲過去,壹頭撞在樹上,撞得個發昏章二十壹,癱作壹團。那母大蟲尾巴倒豎,壹剪壹撲,青衣漢子轉了兩個圈圈,逗得那母大蟲跟他團團亂轉。
青衣漢子覷了個準,揪看那母大蟲的頭皮,壹按按將下米,擂鼓似的在它背脊上打了十幾拳,那母大蟲不能動彈了,這才放手。
小姑娘躍了下來,青衣漢子又把她背起飛跑,小姑娘道:
“安大叔,妳累了,我自己跑吧。”青衣漢子道:“咱們已耽擱了壹會,須得更跑快些。天黑路滑,妳跑路跟不上的。妳不用擔心,我還有氣力。”話雖如此,那小姑娘己是聽得他氣喘籲籲。
東方漸漸現出壹片魚肚白,那小姑娘道:“好了,天亮了。
妳成我下來吧。安大叔,妳跑得好快,哈,原來已經到了平地啦。”那青衣漢子籲了口氣,說道:“大約可以沒事了,到大路上妳再自己走吧。”話猶未了,忽地壹個踉蹌,腳步失了重心,向前傾倒。原米他壹不小心,踢著壹塊石頭,在山上沒失事,在平地卻摔倒了。
那小姑娘早已跳下,將他扶起,說道:“安大叔,妳跌傷了?”那青衣漢子道:“沒,沒有,哎喲,咳,……”忽地壹大口鮮血噴了出來。原米他早已筋疲力竭,全仗著壹股勁提起精神,到了山下,這股勁壹松,精神便自渙散,再也支持不住。
那小姑娘慌了手腳,說道:“安大叔,妳不能再走路了。我,我扶妳走吧。”那青衣漢子盤膝坐在地上,說道:“不必。再過壹會,天色便大亮了。那時,咱們家裏的人也該在路上了,我再放流星花炮。”
那小姑娘道:“哦,我爹爹派了許多人來找我嗎?”那青衣漢子道:“這還用問。妳不知道,妳偷偷走了出來,簡直把妳的爹爹急壞了。”
那小姑娘道:“都是我不好,累了安大叔。”那青衣漢子道:
“妳以後可別再淘氣了。妳要到終南山去玩,也該向家裏人說壹聲呀。”那小姑娘笑道:“我答應了楊哥哥去他家玩的。我怕告訴了我爹爹,他就要把我管得更嚴了。”
那青衣漢子眉頭壹皺,說道:“真是淘氣。那楊家——”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已上氣不接下氣,底下的話還未曾說得出來,忽聽得蹄聲得得,兩騎快馬飛也似地跑來,那青衣漢子吃了壹驚,心道:“這可是兩匹世所罕見的千裏馬,騎馬的壹定不是尋常之人。哎呀,倘若是那三個強盜壹路的,這可就不好了。”掙紮著要站起來,可惜渾身乏力,“咕咚”壹聲,不由自己的又坐下去了。
轉眼之間,那兩騎快馬已到了他們面前。騎在馬背上的是壹個相貌威嚴的中年漢子,和壹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壹到了他們面前,便雙雙跳了下來。
那小姑娘叫道:“妳們是誰?”那少年笑道:“小姑娘別害怕,我們是好人。”那中年漢子忽地“咦”了壹盧,面色沈重,走到了青衣漢子面前,說道:“閣下是誰?因何受人傷了三焦經脈!”此言壹出,青衣漢子不由得大為震駭,這中年漢子只是看了壹眼,就看出他所受的內傷,顯然是個身懷絕技的武學大行家。他不知對方來歷,壹時之間,竟是不敢答話。
那小姑娘道:“三焦經脈受傷,很危險嗎?”那中年漢子道:
“請恕在下直言,若不早些醫治,恐有性命之憂。”那小姑娘吃了壹驚,連忙說道:“他是安大叔,是我家看門的老家人,妳會看病,想必也會治傷了?”
那中年漢子心裏也是好生驚詫,想道:“這漢子的內功已頗有根底,想不到竟是壹個看門的仆人,那是什麽人家,仆人也如此了得?”當下說道:“倘若不嫌冒昧,在下願意效勞。”
那青衣漢子淡淡說道:“多謝了。看來妳們是忙著趕路,咱們非親非放,我不敢勞妳費神。”那中年漢子笑道:“出門人彼此相助,理所當為,何必定須相識?我這裏有顆小還丹……”那小姑娘道:“哦,是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嗎?我爹爹曾和我說過,這是治內傷的第壹聖藥,我爹爹自己制煉的只第二……”那青衣漢子喝道,“小華,不要多嘴!”。向那中年漢子拱了拱手,說道:“閣下好意,安某心領。妳有事請便吧!”言下之意,竟是不耐煩那中年漢了在此羅嗦。
與中年漢子同來的那個少年人皺了眉頭,說道:“師父,人家不領情,咱們又何必強著給人家治病?哼,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到最後這兩句話,那少年是轉過了頭,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以發泄胸中之氣的。
那青衣漢子眉毛壹豎,慍怒說道:“妳說什麽?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誰知道妳們是什麽人,我不要妳們的藥,妳們就罵人啦?”
那中年漢子道:“淩風,不許胡亂說話。”向青衣漢子作了壹揖,說道:“小徒言語莽撞,妳別見怪,他心地是好的。妳不知我的來歷,也難怪有見疑之意,我是——”那少年人己在搶著說道:“我師父是江大俠,妳想來也該聽過我師父的名字,他贈藥與妳,難道還會害妳不成?”
這兩人正是江海天與葉淩風,江海天為了要找尋李光夏,壹路留心,他遠遠看見這邊有個大人和孩子,壹大清早,坐在山下,顯得甚不尋常,他在遠處,看不清楚是男孩還是女孩,故而過來看個究竟的。
那青衣漢子道:“哦,妳是江海天,江大俠!”雖然似是有點感到意外,卻也不怎樣吃驚。江海天道:“大俠二字,實不敢當。我平生喜歡結交朋友倒是真的。這小還丹妳可以放心服了吧?”
江海天以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漢子定可坦然無疑,接受他的贈藥,不料那漢子仍是淡淡說道:“多謝了,這顆藥丸還是請江大俠收回去吧,我心領也就是了!”
江海天不禁愕然,心道:“我好心贈藥,他卻擺出這副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氣,不也太過不近人情了麽?”那小姑娘道:“安大叔,這藥……”似是想那漢子接受,那漢子卻已打斷她的話道:“小華,妳忘了家裏的規矩嗎?”
江海天好奇之心大起,但礙於江湖上的禁忌,不便動問。那漢子也似自知不近人情,抱歉說道:“江大俠,請恕我辜負妳的好意,實不相瞞,這是我家主人的規矩。家主恩怨分明,他不許手下人與人輕易結怨,也不許手下人輕易受人恩惠。尤其因為妳是江人俠,我若受了妳救命之恩,我家主人就不知應如何報答妳了。這不是我給主人添了麻煩嗎?”
江海天道,“但妳三焦經脈受傷,若不及早救治,只怕過不了今天。”那青衣漢子道:“江大俠如此古道熱腸,我也就實言相告了吧。我怕的只是過不了這個時辰,若是過了這個時辰,我的同伴已經來了。”
江海天道:“哦,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多事了。妳家主人高姓大名,可能見告嗎?”那青衣漢子道:“這個要請江大俠見諒,家主閑雲野鶴之身,久已不與江湖人物來往的了。江大俠名震天下,當然不是尋常的江湖人物可比。但在下若非事先得主人允可,卻是不敢將主人名諱宣之於口。”
江海天見這青衣漢子頗有英雄氣概,而巨談吐文雅,而這青衣漢子只不過是那家人家的壹個看門仆人,不由得對那主人更增仰慕。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嘆無緣結識貴主人了。”
正想離開,那小姑娘忽道:“江大俠,我爹爹聽說妳武功天下第壹,他也很想見妳壹見呢。”江海天喜道:“好,那妳家居何處,可以告訴我麽?我還有點事情要辦,待辦妥之後,壹定登門拜探妳的爹爹。”那小姑娘道:“只有我爹爹去訪客人,他是不喜歡客人來訪他的。妳願意會我爹爹,我回去告訴他,妳等著他來找妳吧。”江海天頗為失望,心道:“這人的脾氣真怪。”便道:“我家住山東東平縣柳家莊,請妳轉告妳的爹爹,我在三個月之後,定在家中候駕。”
那小姑娘忽道:“我爹爹是否會來找妳,我不知道。但我有壹事相求,不知江大俠可肯應允?”江海天道:“小姑娘,妳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壹定應承。”心裏暗暗奇怪,“她家既然有不許向外人求助的規矩,何以她又犯她爹爹之禁。”果然便看見那青衣漢子皺了眉頭,向那小姑娘瞪了壹下眼睛。那小姑娘道:“安大叔,妳別瞪眼。我是為了別人求江大夥的,算不得是犯了爹爹禁令。”
江海天微笑道:“什麽人?”那小姑娘道:“是壹個心腸很好的男孩子,可惜卻落在壞人手裏,妳可以把他救出來嗎?”
江海天精神壹振,連忙問道:“這孩子是不是姓李?”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中有壹個‘夏’字,因為有個壞人叫他做夏兒。”江海天大喜叫道:“對了,壹定是李光夏了。小姑娘妳快說吧,那些壞人在哪兒?”
那青衣漢子忽道:“小華,不許說!”那小姑娘道:“安大叔,妳給那些壞人打傷,難道還要幫他們隱瞞嗎?”那青衣漢子道:
“妳又忘了家裏的規矩了,妳爹爹是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不假借外人之力。這些壞人欺侮了妳,打傷了我,那也就是妳爹爹的仇人了。這仇非得咱們自己來報不可!”
江海天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哪來的這許多怪規矩、臭規矩,這家主人也未免太驕傲!”說道:“我只把孩子救出來,那些壞人仍然留下,讓妳們將來自己報仇,這總可以了吧?”那青衣漢於道:“不行。那些壞人不會這樣順從妳的,總是不免要和妳動手,動手之下,誰能擔保沒有死傷?”
江海天急道:“這孩子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正要找他回來的。”那青衣漢子道:“妳放心,這孩子叫他們做叔叔伯怕,料想他們不會將這孩子折磨。待我們報仇之後,這孩子當然也會落在我們手中。那時,我們再向主人請示,若得主人點頭,我們也自會將這孩子送到妳的府上。”
這青衣漢子只知他家主人的“規矩”,江海天實是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道,“那幫壞人共有幾個,這妳總可以說吧。”青衣漢子沈吟道:“這個嘛,說說倒也無妨,共是三個。”江海夭道:“其中壹個是不是額頭上有個肉瘤的。”那小姑娘道:“不錯。
哦,原來這些壞人妳也是認識的麽?”江海天曾聽得尉遲炯說過鹿克犀的形貌,心知這三個壞人定是“祁連三獸”無疑。
這時朝陽已經普照大地,隱隱聽得遠處有馬蹄之聲。那青衣漢子突然摸出幾個流星花炮,彈上半空,放出了悅目的煙花。
不多壹會,只見七八騎健馬都向這山腳馳來。那青衣漢子道:
“我的夥伴米了。江大俠,多謝妳的熱心,但現在妳可不必為我擔憂了。”
那壹幫人卻不知道江海天是什麽人,只道那青衣漢了是給他打傷的。有幾個性情急躁的,便大聲吆喝,向江海天飛出暗器:有兩個還從馬上跳起,距離三丈開外,便拿流星錘向他打來。青衣漢子連忙叫道:“這位是江大俠,我的傷與他無涉,妳們不可造次!。
江海天揮掌劃了壹道圓弧,那幾件暗器都在半途掉下了,那兩個流星錘也似碰著了無形墻壁,突然停在半空,江海天微笑道:”請代江某向妳們主人致意。少陪!“當下師徒二人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葉淩風催馬趕上師父,說道:”那漢子真不識好歹,師父,妳的脾氣也是太好了。“江海天道:”他是忠於主人,而且受了傷,難道我還能迫問他的口供嗎?好在我也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了不少消息。那青衣漢子是昨晚所受的傷,那祁連三獸料想是在百裏方圓之內,未曾走遠。咱們先向回頭路找,找不著再向前找。咱們這兩匹坐騎日行千裏,這百裏之內,大路小路,總共也不過十來條,即使每條路都走壹趟,也用不了壹天工夫。“江海天想不到那青衣漢子乃是昨晚在山上碰到祁連三獸的,他回頭尋找,走的方向恰恰相反,以致錯過,後來要多耗許多心力,才找得著李光夏,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這時鹿克犀、羊吞虎二人帶著李光夏,也到了山下,不過青衣漢子是在山的南邊,他們則是北面下山,雙方自是不會碰頭。
鹿克犀與李光夏合乘壹騎,他老奸巨滑,早已瞧出這孩子已是生了疑心,他也打定了如意算盤,倘若從李光夏口中套不出天理教的秘密,就改用強蠻手搜他的身;並將他拷打,即使也無結果,但林清的下落他反正是知道的了,他只要將李光夏帶到京師,並將林清的消息報告上去,那己是功勞不小了。
羊吞虎受了傷,壹定跟不上他快馬奔馳,說不定還要中途病倒,馬勝龍又已調開,這功勞也就無人分他的了。他又已約好了京中派出的高乎沿途接應,不怕尉遲炯夫婦截劫。他唯壹恐懼的是李光夏受拷打之後尋死覓活,但他也有辦法應付,他可以點了李光夏的穴道,將他裝在芝麻袋之中,他不肯進食,就每晚灌他參湯,五七天內,總不至於餓死,那時他也早已到了京師了。
鹿克犀不斷的在想壞主意,李光夏壹路之上也不斷的在想法於擺脫他們的魔掌。可是鹿克犀的毒辣手段已準備好了,李光夏卻還沒有想出辦法。
羊吞虎快馬奔馳,跟著鹿克犀走了壹段路程,果然便已氣喘籲籲,說道:”前面是座茶亭,咱們進去歇歇,吃點東西吧。“鹿克犀暗暗好笑,說道:”才不過走了十多裏呢,到了前面小鎮再歇吧。“羊吞虎忍氣說道:”我肚子有點餓了。“鹿克犀心想:
”妳支持得過今天,也過不了明天。“也就不為已甚,系好坐騎,便攜了李光夏與他同進茶亭。
這時日頭還沒多高,茶亭裏只有壹個客人,是個駝背的老頭子,自斟自飲,只叫了壹碟花生送酒,看來甚是寒酸。
鹿克犀叫店小二切了兩斤熟牛肉,要了壹壺汾酒,羊吞虎只吃了幾塊,就放下筷子。鹿克犀道:”這鹵牛肉味道很不錯呀,老二,妳不是說肚子餓嗎,怎的不吃?“羊吞虎道:”我嫌這牛肉太鹹。“鹿克犀道,”這麽要點別的東西吧?“羊吞虎道:”不用了。奇怪,現在我的肚子又不餓了。“原來羊吞虎的內傷喝不得酒,他不願給鹿克犀瞧破,強自支撐,陪他喝了壹杯,腹中己如刀絞,哪裏還吃得牛肉?連忙默運玄功,調勻呼吸。鹿克犀偏偏不住的和他說話,羊吞虎只好聽幾句,答壹句,幸而他功力頗深,沒有當場出醜,心裏可在暗暗的咒罵老大。
不久又來了壹個客人,背著搭漣,似是個小販模樣,壹進來就嚷道:”哈,真是巧遇,巧遇!“鹿克犀不覺愕然,只見那駝背老頭站起米說道:”妳不是夏茅鄉的金哥嗎?“那小販模樣的人道:”張大爺,妳好記性,我的姑媽嫁在妳這條村,去年我還走過壹趟親戚的。“那老頭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拿算盤打起來,妳還是我的晚輩親戚呢。來吧,我請妳喝酒。“鹿克犀暗暗好笑:”原來是這糟老頭子碰上了同鄉,幾乎嚇了我壹跳。“那老頭說道:”金哥,妳這麽早可是要趕到武邑做買賣。“金哥道:”正是,妳老人家呢?“那老頭道:”我卻是剛從武邑回來。“金哥道:”武邑市道如何,有什麽生意好做?“那老頭道:”別的我不知道,武邑帶個武字,練武的風氣倒是真的很盛,只要有點錢的人家子弟,都喜歡騎馬射箭,我看販馬壹定可以有幾個利錢。“金哥道:”我想起來了,張大叔,妳的小舅子不就是在武邑做販馬生意的?“那老頭道:”我這次就是來探他的病的。他上個月不小心,在馬上摔下來,摔斷了壹條腿。我的渾家聽到了這個消息,急得不得了。“金哥道:”哎喲,這是不能不急呀,摔斷了腿,可不能做販馬這壹行了。“那老頭笑道:”誰知我到他的家門,他壹聽到我的聲音就跑出來接我,哈,原來早已好了。“金哥道:”是哪個醫生給他醫好的,這藥道可高明得緊呀!“那老頭道:”這人不是醫生,家裏還很有點錢的呢。他醫好我的小舅子,不要壹個錢,連藥都是白送的。“金哥道:”這人是誰,如此好心?他不做醫生,妳的小舅子又是怎生知道他的?“那老頭道:”那人是武邑西鄉開武館的,如今年老,早已不收徒弟了。鄉下人尊稱他為程三爺,妳知道我的小舅子西瓜大的字認不夠壹籮,他也跟人稱他三爺,省得去記他的名字。我的小勇子曾到過他的鄉下販馬,知道這位三爺擅於續筋駁骨,這次求他醫治,果然有求便應,壹醫就好。當真是天大的造化,好過去求菩薩。“金哥笑道:”怪不得妳老人家喜氣洋洋,在茶亭裏不喝茶,喝起酒來了。“那老頭哈哈笑道:”可不是嗎?所以我壹大清早便要趕路回家,好告訴我那渾家,讓她也高興高興。“壹個武師懂得續筋駁骨,這也是尋常之事,鹿克犀自己也會,是以聽了這兩個人的談話,並不特別在意。李光夏聽了,卻是心中壹跳,這兩日他與祁連三獸同行,走的又是山路,經過些什麽地方,他是全然不知,此時聽了那兩入的說話,才知現在是武邑。武邑在山東與直隸(即今河北)交界之處,天理教發源於直隸,總舵在保定,武邑也有壹個秘密的分舵。李光夏暗自想道:”這位程三爺,只怕多半就是我的程百嶽程伯伯了。“程百嶽是武邑分舵的舵主,李光夏聽他爹爹說過,可是卻從沒有見過面。
羊吞虎歇了壹會,腹痛已是減輕,但卻不敢再喝酒了。他怕鹿克犀再勸他喝,說道:”老大,咱們還是趕路吧。“鹿克犀道:”妳還沒有吃什麽東西啊,就飽了嗎?“羊吞虎道:”這裏的東西不合我的口味,馬馬虎虎吃壹點也就算了。到前面再吃吧。“鹿克犀哈哈壹笑,將盤中牛肉壹掃而光,說道:”我倒是覺得很合口味。好,走吧!“心裏暗笑:”妳吃不下東西,餓著肚子跑路,看妳還能支持多久?“鹿克犀吃飽了肚子,精神抖擻,揚鞭策馬,把坐騎催得四蹄如飛,往前疾跑。羊吞虎頭昏眼花,咬著牙根急追,不久又是氣喘如牛,兩匹馬的距離又逐漸拉遠。
李光夏低聲說道:”鹿伯伯,我昨晚沒有對妳說實話。“鹿克犀道:”什麽?“李光夏道:”羊叔叔、馬叔叔,他們都曾向我打聽過林教主的消息的。只是他們要我瞞著妳,否則就要殺我。
所以我沒敢告訴妳。“鹿克犀道:”妳告訴了他們嗎?“李光夏道:
”我怎會告訴他們。唉,如今我才知道,羊、馬兩位叔叔實在不是好人,只有妳鹿伯伯才是好人。“鹿克犀大為得意,說道:
”妳知道就好了。“
鹿克犀暗暗得意,正想趁此時機,哄李光夏說出天理教的秘密,李光夏忽道:”鹿伯伯,妳待我這麽好,我很慚愧,我、我對不住妳。“鹿克犀以為這孩子當真是受了自己的感動,於是柔聲說道:
”什麽事情,我不怪妳,說吧。“李光夏道:”我、我對妳也沒有說實話。“鹿克犀心頭壹跳,道:”什麽?“李光夏道:”我前天告訴妳的林伯伯的消息,那是假的!“清廷最重視的是緝拿天理教總教主林清,教中的秘密還在其次,鹿克犀吃了壹驚,連忙問道,”那麽真的消息又是怎樣?
妳的林伯伯如今是真的躲在何處?“
李光夏道:”林伯伯他不是躲在米脂藏龍堡。他是躲在武邑程伯怕的家中。“鹿克犀更是吃驚,說道:”那豈不是就在此地了?“李光夏點點頭道:”不錯。但我以前所說的話,也不是完全騙妳的。林伯伯與我爹爹分手之時,說是現在風聲正緊,向遠處逃,日子拖得長,沿途到處可能發生危險,倒不如在近處躲躲,朝廷的鷹爪想不到我這樣大膽,定往遠處追查,待避過風頭,我再偷走。他與我爹爹約定,半個月之內,爹爹若是沒事,就到程伯伯家裏會他,半個月之後,那他就可能逃到米脂去了。“鹿克犀聽他說得很合情理,竟是相信不疑,於是忙又問道:
”妳這位程伯伯叫什麽名字,住在哪兒?妳還記得林怕伯與妳們分手的日子嗎?“他提出壹連串問題,李光夏裝作有點忙亂,先回答他的最後壹個問題,”是上月二十二。“鹿克犀屈指壹算,到如今剛好是十四天。
李光夏徐徐又道:”程百嶽伯伯妳不認得嗎?“鹿克犀道:
”他住在小縣份,我、我是聽妳爹爹說過,卻未、見過他。“他是想李光夏帶他去誘捕林清,到時必須與程百嶽見面,故而不敢冒充認識。
李光夏道:”程伯伯排行第三,剛才那兩個鄉下人所說的程三爺,我猜想多半就是他了。“鹿克犀道:”這麽說,他是住在西鄉。“他們現在走的是西南方向,壹算路程,到西鄉不過十來裏路。
李光夏道:”鹿伯伯,前天我還不敢完全信妳,我記住爹爹的吩咐,所以不敢對妳說出實話。昨晚妳不許這兩位叔叔打我罵我,我知道妳真是好人了,我才敢對妳說的。現在咱們既是經過武邑,我想去見壹見林伯伯,妳肯送我去嗎?“鹿克犀心想,林清身為總教主,武功壹定不弱,自己壹個人只怕對付不了他。但倘若今日不冒險前去,明日他只怕就要走了,夜長夢多,更從何處緝拿?豈不是丟了奇功壹件?正是:
壹心求富貴,各自鬥機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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