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八章 善後事

　　“咦？”唐僧壹臉無辜，轉頭看悟空，“老院主這是怎麽了？”
　　悟空心道，還不是被妳氣的！卻道：“想是急火攻心，還不將院主擡進房去？”廣智見悟空瘦小伶仃，唐僧壹幅文弱模樣，反喝道：“妳兩個幸災樂禍之輩，枉我家院主熱心款待妳們！”悟空笑道：“妳家院主丟了性命，妳可為他傷心？”
　　廣智聽了這話，看著院主屍首，竟落下兩行淚來。唐僧低聲道：“這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悟空哈哈大笑，道：“師父，妳是有所不知，禪院雖失了火，卻也剩下許多值錢家當，他這壹哭是有名堂的。”
　　唐僧不解，問道：“什麽名堂？”
　　悟空笑道：“這壹哭，叫做順理成章趁火打劫。”
　　廣智聽悟空譏諷他，壹把抹了眼淚，惡狠狠道：“妳這猴子胡說些什麽！想死不成？”
　　悟空冷笑道：“妳不是早想我二人死嗎，可惜閻王也不敢收。”
　　廣智回頭看去，尚有十幾個交好的留下未走，於是使個眼色，喝道：“這猴子在我禪院縱火，又害了老院主，還不將他兩個捉了！”
　　後面和尚見唐僧手中拿著的九環錫杖，個個目露兇光圍了上來。唐僧哪裏見過這樣陣勢，急叫“悟空救我！”
　　悟空只吹壹口氣出去，這壹眾和尚跌出兩三丈遠，摔得七葷八素，個個伏在地上呼痛。悟空轉頭對唐僧道：“師父，妳可看見了，惡人還需惡人磨，和這等人講經傳道，是半點用處也沒有的。”
　　唐僧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縱吃點虧又能如何。”
　　悟空道：“吃虧事小，若沒了命，誰代妳去西天取經？”
　　唐僧於是無言以對，只道：“小作懲戒尚可，萬不可傷人性命！”
　　悟空道：“遵命！”
　　這群和尚不知悟空使得什麽手段，但也知悟空定非尋常猴子，再不敢輕舉妄動。悟空勾了勾手指，喚離他最近的兩個和尚過來。那兩人提心吊膽來在面前，悟空道：“休要懼怕，我師父早起還未用齋，妳二人去火場裏尋尋，準備壹頓好齋飯，我便饒了妳們。”
　　這兩個見差事如此輕巧，急忙應下，去後廚那間屋子尋覓去了。
　　余下這些忐忑不安，不知悟空會如何處置，只聽悟空道：“我若伸手，妳們便有十條命也死絕了，師父慈悲饒了爾等性命，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饒。我罰爾等二十年苦力勞作，賺得壹切，在此重建壹座觀音禪院，從此後收心束性，若再犯半點罪業，徑直送入十八層地獄中去！”
　　他這話說得響亮，但這群和尚又哪裏怕了，難不成妳這猴子能在此看管二十年不成？唐僧也道：“悟空，妳這主意雖好，做起來卻難。”
　　只見悟空跺了跺腳，念個“唵”字訣喝道：“土地老兒，出來！”
　　語聲剛落，地上騰起壹團白霧，化身出來，這人矮矮胖胖，正是此處土地。土地公上前來，與唐僧和悟空恭敬施禮，才道：“大聖喚小神出來，可有指示？”
　　悟空罵道：“妳這腌臜東西，養了壹寺惡徒，為何不早稟天帝，讓他裁決。”
　　土地哭喪著臉道：“實不相瞞，小神人微言輕，這觀音禪院內的事情，實在半點不敢摻言，只能睜壹眼閉壹眼，假裝看不見罷了。”
　　悟空驚詫道：“既如此，要妳土地何用？”
　　土地嘆道：“大聖也知道，我等只是最底層的鬼仙，任憑神仙呼來喝去跑跑腿打打下手，那是毫無怨言，但這觀音禪院自有觀音菩薩關照，小神……小神不敢妄加談論。”
　　悟空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如此說來，倒也不是妳之過錯。罷了罷了，天下烏鴉壹般黑，我今日給妳個差事，妳若做好，必有好處給妳。”
　　土地道：“大聖盡管吩咐，凡小神力所能及，必盡心盡力。”
　　悟空道：“這十幾個和尚犯了大罪，我教他幾個下山化緣做苦力，在此地重建寺廟，將功補過，妳只代我看管他們，休叫他們走脫壹個，如何？”
　　土地道：“此事甚易，大聖放心，小神定能做好此事！”
　　唐僧在壹旁喜道：“浪子回頭，這才是莫大功德，多謝土地上仙。”說罷要與土地施禮，土地慌得急忙躲過。
　　此時那兩個和尚取了齋飯回來，原來禪院積蓄甚多，火勢雖猛，卻也有許多余糧。悟空趁唐僧吃齋時，又過去將利害與那些和尚說清道明，那和尚見悟空壹句話便拘出土地公公，才知道這猴子著實了不起。那土地雖是鬼仙，對他們壹眾凡人來說，卻也惹不起，只得甘心認命。
　　這壹場風波定下，悟空見唐僧吃了齋飯，便牽出白龍馬，招呼師父西去。唐僧卻道：“老院主屍骨未寒，待我為他做個法事，再走不遲。”
　　悟空壹時無語，敢情為人做法事是唐僧本行，見到便心裏癢癢。
　　於是唐僧尋水凈了手，又自火中余資裏翻出些長香，壹切齋供擺好，燒了些平安無事的紙，念了幾卷消災解厄的經，這才事畢。
　　土地公攜眾和尚將唐僧師徒送出幾裏路才回，悟空見春日清朗，天藍雲淡，便驅起白龍馬揚足奔開，又踏上了漫漫西行路。
　　師徒二人風餐露宿，行了七八日荒涼路，終於見前方路旁有壹處村落，唐僧道：“悟空，前方有處村落，今晚尋個善緣人家投宿，總好過在外受苦。”
　　悟空笑道：“師父，妳常說佛者代眾生受苦，怎熬不住了。”
　　唐僧道：“為師自然不懼受苦，只是要常有些人間煙火氣，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才是正宗佛門弟子所為。”
　　悟空撇撇嘴道：“出世在度己，入世在度人，依師父看，哪個更重？”
　　唐僧道：“妳倒有些慧根，豈不聞‘有緣佛出世，無緣佛入世’，妳說是有緣好，還是無緣好？”
　　悟空笑道：“我豈止有慧根，還長著呢！有緣無緣，都是著相，世事無常，但以有常之心，順無常而為之，才是根本。”
　　唐僧眼睛壹亮，跳下馬來與悟空並肩而行，道：“好徒兒，再說幾句與為師聽！”
　　悟空哈哈壹笑，道：“說來說去，不過是無為有為，無我有我，總之四大皆空，我名為悟空，還說什麽？”
　　唐僧駁道：“非也非也，壹切皆空，壹切有色，諸行圓滿，才能成佛。妳以空對空，卻是錯了。空並非壹切皆空，乃是空性也。”
　　悟空道：“仍是糊塗。”
　　唐僧又道：“凡事皆有二性，凡人所見為壹面，佛之所見又為壹面。我昨夜壹夢，萬象於觀音禪院經閣中起舞，這是何故？”
　　悟空道：“那屋子怎盛得下？”
　　唐僧道：“妳說盛不下，卻也未必，空性到了極致，便是滿了。龍湖菩薩曾言‘汝今實不能，知空空因緣，及知於空義，是故自生惱。’我看悟空，此刻便自生惱了，呵呵。”
　　悟空聽了唐僧說出這四句偈子，腦袋裏嗡地壹下，這四句話怎的如此熟悉，是前生還是今世，在哪裏聽過？
　　唐僧總說自己有慧根，自己也不知為何隨口便能道出佛家經義，難道自己真的天生便有佛性？
　　呸呸，自己胡思亂想什麽，定是和唐僧在壹起日久，受了他耳濡目染，什麽佛，什麽慧根，與老孫半點幹系沒有！
　　不知不覺到了村口，悟空放眼壹望，這村中茅屋重重，溪橋曲水，道旁楊柳綠依依，園內花開香馥馥。此時正是夕照沈西，晚煙裊裊，不時自空中飄來飯香。
　　悟空道：“果然是壹村好人家，定能尋著借宿之地。”
　　牽馬入村，也不見幾多行人，悟空道：“師父莫急，便投宿也要尋個富家，地方寬敞，又不惜糧食，白龍馬也得草料吃。”
　　唐僧點頭道：“悟空說得有理。”
　　二人走了片刻，便看見壹座大莊園，方圓也有幾十丈，此時這戶人家兩扇漆紅大門緊緊閉著，悟空上前叩響門環。不壹時出來壹個穿青衣戴小帽的家丁來，見悟空模樣卻嚇了壹跳，哆哆嗦嗦問道：“妳……妳這猴子叩門作甚？”
　　唐僧自後面走上前道：“施主勿驚，我乃是東土大唐的僧人，要去西天拜佛求經的，路過寶地，只求借宿壹宿，若有叨擾，還請見諒。”
　　這家丁見唐僧生得好看，談吐有禮，這才恢復常態，也還了個禮道：“高僧稍候，我便去稟報老爺。”
　　悟空道：“師父，妳也不問問什麽地界什麽村莊。”
　　唐僧道：“稍後進去再問不遲。”
　　悟空因何有此壹說，只因他忽然想起，此時怕是到了高老莊了。
　　不壹時這家丁出來，態度恭敬了許多，請唐僧與悟空入內。
　　進了中堂，悟空將馬拴在門旁柱子上，卸下包袱，與唐僧邁步入了正廳。
　　剛走兩步，便有壹位和善長者迎了上來，口稱“大唐高僧來此，未曾遠迎是罪”，於是三人落座看茶。
　　唐僧問道：“敢問老丈，這裏是何處地界？”
　　那老者道：“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本莊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喚做高老莊。”
　　悟空聽了心中暗喜，果然到了。